凤凰只在夜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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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因为太少见到阳光，凤凰美丽的面容多少显得有些苍白和单薄。短短的发，只左额角的一缕略长，延伸到唇角，纯净的白色。很细的一缕，出生时便是白色，长大后一直没有改变，反倒成了凤凰最珍惜的发丝。

出生在青岛的凤凰，有海边女子的典型特征，瘦、高，肤色细腻白皙。26岁，在酒吧和演艺吧做歌手，已经有8年的时间。

凤凰这个名字是外婆取的，外婆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虽后来家境败落，过得一世清贫，心里却始终藏有美好的愿望，觉得女人，应该像凤凰一样美一样绚丽和璀璨。

凤凰是乳名，她叫何嘉。后来，她把它做了艺名，用自己的方式，珍藏着外婆的心愿。

凤凰是个不太多话的女孩，对音乐的爱好缘于天生。婴孩时代，啼哭时，听到音乐便会安静下来。但那时也颇让父母费心，总是晚上醒着白天睡觉，用大人的话说，睡颠倒了。大人费了很多心思也纠正不过来。每每到了夜晚，她便睁着一双大眼睛四下里看，灯光里，黑黑的眼睛安静清亮。

少年时，凤凰书读得一般，却一直是音乐课代表，嗓音并不是那种特别清脆的，有点沙沙的独特味道，对乐谱的识别力比所有同学都强，一首歌听下来，便会记住韵律。那时候很多孩子把零花钱用来买零食和小饰品，凤凰不，她把零花钱攒下来，买磁带，买音乐书籍，买口琴，买笛子……假期里，去学吉他学贝司，很迷恋那些胡同里孩子自己组成的小乐队，也开始尝试写一些简单的歌曲。

依旧是奇怪的生活习惯，白天容易瞌睡，晚上却格外精神。睡不着，就塞着耳麦在被窝里听随身听，一直听到入睡。

对音乐的痴迷最终还是影响了凤凰的学业，高中时，她的成绩始终不好，父母着急，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眼看高考临近，他们没想到，凤凰却自己拿了主张，认真地对父母说，想靠唱歌养活自己。

父母登时反对，觉得凤凰的想法太不实际，那么多正规音乐学院的毕业生，走出来的能有几个？凤凰却说，我不想出名，不想唱出来，我只是想唱歌，我可以去迪厅唱歌，有家迪厅让我去。

父母反对得更加激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凤凰开始涉足那样的场所。其实只是一次无意，班里一个同学过生日，凤凰和几个同学去迪厅玩，台上有歌手弹着吉他唱歌，同学说，还不如何嘉唱得好呢！于是大家怂恿她上台，同学和老板说明情况，老板看了凤凰片刻，示意那个歌手把吉他给她。

那天，凤凰唱了齐秦的《外面的世界》，沙沙的中性嗓音，赢得了那晚所有客人的掌声。那时，过了17岁的凤凰已经长到了170厘米，瘦瘦的，留短发，左边额角那缕白色的发丝像一个独特的标志。年轻的老板走过来说，干脆，你来给我们唱歌吧，一个小时三十块钱。

那一刻，凤凰心里荡漾起一种说不出的欢快。那是她第一次登台，可是那种灯光，那种境地，那种感觉，似乎熟悉了很久，是内心一直向往的画面。

回来，她便跟父母谈了。

却一直没有得到应允，母亲用了各种方式来试图说服她，凤凰却定下心来，决定尝试自己喜欢的生活。

父母终于没有拗得过她，那个从小就格外喜欢夜晚的孩子，在18岁那年的夏天，背着自己的贝司和那家叫“千面”的迪厅签下了一年的合约。在对方询问到她艺名的时候，凤凰习惯性地翘起唇吹了吹垂到唇边的那缕白发，说，凤凰。

二开始正式登台的凤凰，有种如鱼得水的酣畅。对音乐丰富的阅览让她几乎能够顺利地演唱所有流行和经典的歌曲。

通常，迪厅的演唱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左右，其他时间是娱乐。这样，凤凰11点之前便可以坐末班车回家。那个时候的末班车上人很少，城市也安静下来，比起喧嚣的白天更让她喜欢。回去，依旧睡不着，算来，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工作，其他时间，都是闲置的。而且迪厅通常是有三两个歌手穿插的，虽然因为叫座，很长一段时间，她独揽了那个小小的舞台，可还是渐渐觉得时间的荒芜。后来演出完后，凤凰便不走，留在迪厅，看那些年轻的男女喝酒、蹦跳。

慢慢地，就有一些男孩子搭讪，请她喝酒、抽烟。都被她拒绝。凤凰喜欢的是她自己的夜晚，和其他无关。迪厅里的歌手和乐手大多抽烟酗酒，凤凰从不涉足其中，她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区别，他们大多在敷衍人生，她不是，她只是想唱歌，在夜晚。所以她格外珍惜自己的嗓音。

有次，有个新来的男歌手端着酒杯走到坐在角落的凤凰面前，先是邀请，后来就有些无礼地伸手拥抱着凤凰灌她酒喝。瘦瘦的凤凰用力推开他，夺过酒杯把酒倒在他的头上，并顺手操起旁边的酒瓶，男歌手讪讪而去……

那以后，没有谁再用同样的方式招惹凤凰，有新的歌手或者乐手过来，老板总要告诫他们，那个叫凤凰的女孩，你们不要惹。

因为她的歌，因为她的性格，凤凰渐渐在那个圈子里有了一点名气，开始有另外的酒吧和演艺吧找过来，让她去串场。

夜晚慢慢充实起来，演艺吧通常会到午夜两三点打烊，凤凰主动要求最后的时间演出，保持着属于她的清醒。很少和人谈价钱，一般对方开价，她便应允。只是想找个舞台唱歌，报酬也不算低，她已经满足。

因为回家晚，父母总是担心，有时她不回，他们就睡不着。为了让父母生活安静，凤凰决定从家里搬出来，2001年夏天，她用积蓄交了一套小阁楼的首付，阁楼是旧式的，离海边很近，涨潮的时候，打开窗，可以听到潮水的声音。对于她走的路，父母再没有力量去把握，起初他们充满担心，慢慢看到女儿在夜晚的生活有属于她的准则，放下心来，并在女儿20岁的时候，第一次做了她的听众。

那天晚上，凤凰唱了一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母亲在女儿充满怀念的声音里流泪了。终于知道，他们的凤凰，开始用她自己的姿势飞翔了。

三2004年冬天，凤凰最早唱歌的迪厅被一家演艺吧取代。老板虽换了人，但还是找到她签了合同。只是凤凰没有想到，这次，她决然地背叛了那个舞台。

新开的演艺吧成了都市人发泄的地方，歇斯底里的歌手，衣着暴露的表演，后台各种各样的演员穿梭其中，老板找人将许多歌改了词，其中不乏滥俗的片段。除了唱歌，凤凰还被要求客串一些近乎低级的对白……凤凰拒绝表演，老板一边以合同相要挟，一边以高额的报酬诱惑。面对那样的情形，凤凰只说了一句话，我呸！

回去拿了钱甩过去，然后把合同撕掉了。赔偿的钱，对方最后没有要，一是凤凰那些年在圈子里的名气；再就是，除了气愤，他对这个不多话不嗜烟酒而只喜欢唱歌的女孩，也有一份敬佩。钱不是目的，他只是想留住她。但凤凰，始终走在自己的范围里，不向外走，别人也带不出来。

之后，凤凰选择那些相对安静的酒吧弹琴或唱歌，收入少了许多，她并不在意。

2005年春天，24岁的凤凰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一个来自北京的歌手，那个年轻的男孩和她很像，不太爱说话，歌唱得好，琴弹得好，偶尔喝点红酒，不抽烟。

合作过几首歌，凤凰感觉到面对他时，内心不同以往。有一天，男孩对凤凰说，为什么不朝远的地方走？比如，参加歌手大奖赛什么的。总不能这样唱一辈子吧？

凤凰想了想，说，我喜欢这样，不想出名，这样生活简单。

男孩沉默了，片刻，说，在夜晚停留了太久，是为了想找个出口跳出去。

不喜欢夜晚吗？凤凰看着他。

是的，不喜欢，甚至厌倦。男孩的神情有深深的疲惫。

那一刻，凤凰的心疼了一下，只是一下，却很长时间无法平复。随后不久，男孩离开了青岛，后来他参加了《梦想剧场》，打电话给凤凰，凤凰看了转播，看到他第一个回合便被淘汰下来。他竟然哭了。凤凰看着那个可以通往梦想的舞台，那么多人一次次被淘汰，心里很平静。她知道自己不想要得更多，那份平静，就不会被打破。而爱情，也许有一天，会碰上一个和她一样喜欢夜晚，并在夜晚让眼睛闪烁光泽的人吧。

四一直接触夜晚，凤凰看过许多不同的画面。有时候因为太晚，等车的空，会有游离的男人过来搭讪，含糊地问着价钱。起初愤怒过，后来便只是沉默，然后走开。因为慢慢发现真的有许多和她一样年轻的、游荡在夜晚的女子。曾经有一次，她在住处的楼下，碰到一个醉酒的男人拖住一个衣衫暴露的女孩不放。女孩兴许是忽然害怕了，执意不肯跟着男人走。

午夜的抗争没有观众，只有凤凰穿插其中，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女孩从男人身边拉开，看着女孩惊恐的面容，她没有松开手，一直将女孩带回了家中。

女孩不到20岁，家在东北，原本是想出来好好找份工作，最后还是走了这条路。女孩点了一支烟独自抽着，凤凰站在她对面，却无法鄙视她。她的口吻淡薄，但凤凰知道，她必定掩盖了其中的一些辛酸。她们有她们的自尊和坚强。

之后凤凰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但凤凰知道，在夜晚，她一定还流落在城市的某个地方，拖着已经不再健康的身体。凤凰还知道，唱歌的演艺吧里，许多年轻的女孩也从事这样的职业，只是更隐蔽一些。她常常看到那些化着浓妆的女孩被不同的男人带着出台，经过她的身边。她和她们那么近，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那些女孩，她们有着光洁的面容，青春的身体却大多已经千疮百孔。2005年冬天，凤凰喜欢的一个跳舞的女孩离开了青岛，她的身体已经在暗夜的疯狂中垮掉了。那是个善良而不幸的女孩，一直用青春和身体支撑着一个艰难的家庭。

那个漫长的冬天，凤凰的心一直隐隐作痛。

2006年春天，依旧唱歌的凤凰做了件许多人意想不到的事，开了一家女性性知识讲座中心，没有男朋友的她，一边学习性知识，一边给身边那些女孩开讲座。她不能阻止她们做什么，可是，希望她们尽可能地保持身体的健康。外婆说过，每个女子都该做一只凤凰，她们也是，只是在夜晚的飞翔里，被风雨折断了翅膀。作为同性，她同情她们，并希望给予力所能及的爱护。

因为这件事，许多人对凤凰有了非议。没有辩解过，她并不是个会辩解的人。

现在的凤凰，依旧喜欢穿行于黑夜，唱自己的歌，做自己的事，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姿势去飞翔。她说，许多年后，会开个酒吧，在夜晚，听别人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