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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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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画廊的一层摆了很多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视频。同一个男子在电视机里用烟花轰炸臭水沟,穿着时尚的帽衫在望京商业中心遛狗一样遛鸡,或者旋转至晕……屏幕中男子名叫厉槟源,这次杨画廊举办的展览名为,“我有病——厉槟源个展。”

关于厉槟源,网民们应该更熟悉他另一个名字:“望京裸奔哥”。

众多老式的彩电旁边,还有很多装置作品,比如厉槟源裸奔事件以后曾被网友晒到微博上吐槽的《越晃越大》。这是他美院毕业作品之一,2升可乐瓶的瓶口打开,套上一个红色气球。气球会随着观众挤压可乐瓶收缩“吐纳”。《越晃越大》的旁边,是一个大型机械装置作品。一个大木箱子中伸出一根顶端绑着话筒的钢棍,反复戳向画廊的墙角。

记者就是在“咯吱咯吱”的背景音下(话筒运动的声音),在画廊的二层同这次展览的策展人崔灿灿聊起了厉槟源的作品。谈到这次名字包含“我有病”仨字的展览,崔灿灿说:“当我们指着一些人说这一群人的时候,实际上这些人都不存在,他们只是一个群体。当一个人被别人说是‘有病’的时候,他是存在的。厉槟源的作品,表达了一种对主流、平庸的不屑,他提供了一种生活方式的启示,提醒我们应该如何思考自我的存在。活着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命题。”

“在这个时代我们也不可能没病。这是一个互害的社会,从最近的公审中我们可以看到,施虐者和被虐者都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现在的社会还是一个魔幻的社会,崔灿灿曾在798旁边的黑桥村的车站,看到一群看似光鲜的身穿西装的人走下拥挤的公交,消失在村里拥挤杂乱的小胡同里。这些人是房屋中介的员工。黑桥村因为有很多改造成艺术空间的厂房,也聚集了大量艺术家,“望京裸奔哥”厉槟源毕业后便居住在这里。

崔灿灿直言不讳地说,厉槟源和中国大部分屌丝一样,为了生活,为了爱情挣扎着。

一个8月底燥热的上午,记者和厉槟源在黑桥市场碰面。黑桥市场是黑桥村的一个大车站,也是艺术区和村民、打工者居住区的模糊的分界线。黑桥市场的两条路通向不同的艺术区。很多艺术家和村民都在这里买蔬菜、肉和生活用品。市场对面有个脏乱的露天健身小公园,小公园旁边的小树林被铁栅栏围了起来,据说里边养着藏獒和孔雀。

厉槟源的一位开车路过的女设计师朋友把我们捎到了他的工作室。仓库改造的艺术区井然有序的外形,和黑桥村里高度参差不齐的成片的灰色出租房屋对比明显,但二者同样离荒地、烂尾楼、臭水沟不远。

厉槟源的工作室最靠近门口的是一堆杂乱堆放在一起的办公桌椅(计划用作装置作品)。老旧的黄漆写字台最上边放着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厉槟源用手机叫了桶饮用水,那个黑色外壳的旧手机有些卡,老听不见声音,他说一到这个时候就想把手机砸了。

手持烟花、脚踏菜刀、午夜裸奔、以锤凿地……厉槟源的这些行动艺术,似乎远远比人们经常听到讲起的“想把XXX砸了”的话更有力量感。厉槟源作品风格的形成,可能要追溯到他的小时候。

1985年,厉槟源出生在湖南永州最南边的一个乡村里。这里的民风非常彪悍,“九几年那会,村里和村里打架,互相用土炮炸对方的房子,据说还被美国的卫星拍到。”小学时他是班里最矮小的同学,老师叫他“小螺丝”。调皮捣蛋的他经常和他的“死对头”放学后约到山里打架,从“山上打到山下”。

打架的两个孩子没有那么互相憎恨,“其实就是一种需要,就像动物之间的争斗”。

上初中时,厉槟源开始接触绘画。艺术是一件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事情,他也就不再沉迷于调皮打架。他曾经用河里的泥做了一尊佛像拿给他父亲看,他父亲不相信是他做的,但还是把佛像烧制出来。为了检测坚硬程度,烧制成的佛像挨了一锤子,碎了。

2006年,厉槟源考入中央美院雕塑系。在大三的一次创作课上,老师要求学生在5分钟内完成一个作品。“我很纠结,5分钟该做什么东西。”厉槟源走在雕塑系的走廊里,百思不得其解。在看到两块雕塑用的大石头时,他灵光一闪,立即决定“5分钟之内要把它们砸烂”。

“这个作品对我很重要,它没有太多绕弯的东西,你就去做了,完全出于很原始的本能。”厉槟源通过5分钟的录像和“体力劳动”,打碎了石块,也打破了以前的创作乃至生活经验,开始了一个全新的状态。

2012年9月,厉槟源参加由中央美术学院主办的“雕塑中国: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创作回顾展”的特别展,他参展的作品《死了都要爱》同样采取了一种身体力行、充满力量的方式。厉槟源在现场35分钟内将161(代表参展人数)把锤子相互抡砸,砸至只剩一把为止。作为中国当代最重要且身价最高的观念雕塑家之一的展望,是这次展览的策划人,他评价厉槟源的这个作品,“有难度,也有不可思议的地方”,而且“爱恨交加”,“有不确定的意义”。

他还参加了2013年5月由艾未未在荷兰格罗宁根美术馆策划的Fuck Off 2群展。展览前期,艺术家们同艾未未见面聊方案,临别时合照留影,厉槟源走到艾未未面前,问可不可以把艾未未抱起来拍张照片。起初艾未未没有答应,“他说不行,你肯定抱不起来我,你要把我摔了你就完蛋了”,后来在厉槟源的“劝说”下,艾未未也觉得好玩,就答应了他。

“我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艺术家琴嘎拍下了照片。厉槟源把这张照片命名为《拔地而起》。“我觉得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年轻就是不知道够。”

桶装水送来的时候,记者才发现厉槟源的工作室里并没有饮水机。他拿出一个像那种脚踩的给气球打气的塑料工具,放在桶装水的开口处,往下摁了几下,工具伸出来的塑料管便流出水来……他说这个工具是黑桥市场买的。

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厉槟源面临着房租的压力,这个100平米左右的工作室每月大约要4000块钱。他偶尔能卖些画,或者一年能接个报酬丰厚的雕塑私活(上万左右,今年还没遇到)。他说自己的银行卡就现在40块钱了。

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厉槟源因为经济问题,感情问题也不太顺。“你追求别人,要讨人喜欢你得请人吃顿饭吧,虽然这个不是最重要的,但也是个需要。不然在一起太无聊了,每天他妈的喝杯凉水,太不好玩了。”

而不管是生存问题还是感情问题,厉槟源都直接通过作品的形式得到了表达和宣泄释放。

比如他和烟花相关的行为艺术。《向致敬》(2011)中,他手托着射向夜空的烟花,表达了一种类似于孩童时期打架的英雄主义情结。《空房间》(2011)中,他将烟花变成一种武器,轰向即将拆掉的房子。烟花和房子的组合可影射很多现实问题。在《臭水沟的春天》(2013)中,烟花的“炮管”瞄向了黑桥村附近的臭水沟。在一潭死水之上迸发的烟花,凶猛而美丽。

那条臭水沟厉槟源经常经过。在冬天的时候,臭水沟冒着热气。黑桥村的艺术区多次传来要拆迁的消息,住在这里的艺术家经常提心吊胆。

还比如今年3月20日开始的望京裸奔行动。“那时候生活的压力很大,感情又不顺。3月底,特别冷,又都是雾霾,太压抑了。不行了,我得找个办法挣脱这个状态。衣服跑是最直接的方式。”

厉槟源选择在深夜的望京的街道奔跑。“深夜就‘去公共化’了,不会影响别人、扰乱公共秩序。遇到的都是极少数的路人。”厉槟源在大约两个月内共跑了10次。

后边的几次他在裸奔的基础上或抱着、扛着十字架、骑着摩托车——经历过第1次裸奔之后,厉槟源意识到媒体和大众的反应也可以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他有意识地增加了裸奔的戏剧效果,“就像大半夜,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英雄的出现。”有的网友真的为了看他特意在望京的街道上蹲点。

“在冰冷无情的城市,出现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目的,就在那跑,挺浪漫的。”出于更浪漫的目的,厉槟源一开始想找一个女人和他一起跑,但是“那么冷的天,谁和你跑啊?也不那么熟。”让他意外的是,网友将他裸奔的照片PS,在他身后加入了一个奔跑的裸女——大众十分积极地参与了这次行为艺术的延续。

“我做作品的原则,是我需要它我才会做。我不会为了别人去做,吸引别人的好奇心、眼球,那太无聊了。裸奔这样的表达令我感觉很痛快,很爽,我才会去做。”

裸奔事件之后,4月底正值H7N9禽流感严重的时期。厉槟源却拿绳子拴着一只鸡,悠闲地溜达在望京商业中心附近。“那时草木皆兵,似乎整个北京市都见不着一只活鸡了,我就想找一只作为特殊时期的纪念。那只很漂亮的鸡是专门在河北农村买的,但因为打鸣影响休息,遛完不久就杀了。被采访那事也不是故意的,正好在望京商业中心麦当劳门前遛,碰到凤凰卫视记者就被拍了一段。”

类似《溜鸡》这样的作品还有《与夜平行》,创作于“刀具实名制”颁布时期,厉槟源骑着摩托车,让拴在脚下的菜刀与地面摩擦出火花和声音,穿行在北京街道。

他平时骑摩托就有伸出脚让鞋底磨地面的习惯。

雕塑家展望希望厉槟源“能够一直保持自己冲锋与直觉的姿态,走向自己的内心”,“艺术界需要这样的年青后生”。策展人崔灿灿在评价厉槟源的行为艺术作品时提到:“很多行为艺术家的作品都是以一种表演的形式展开,但厉槟源的很多作品都是很肉身、很本能的快速反应。他的作品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并且不断地让自己Happy。”

在厉槟源的工作室里,他把用工具引出的桶装水用最常见的烧水壶加热,给自己和记者泡了两杯浓茶。他说现在不压抑了,但现实的压力早晚还会找到他,毕竟他也是个社会人。他说一段感情的结束可以影响他很长时间,感觉自己就像是青年的维特一样,老是烦恼。但他又是个浪漫的人,这次个展很多作品都和他的爱情感受有关。最近他有了喜欢的人,正在交往。

最后再回到厉槟源裸奔的望京街道。电影导演崔子恩说,街道的黑夜把白昼很多现实的东西滤掉,但又对现实有一定的指向性。厉槟源的路线离机场高速、798、美院、高档住宅区、宜家这些和全球化有关的地点都很近。

厉槟源裸奔完回到黑桥,和那些全球化的地点中断了联系。他工作室旁边的黑桥市场,其实更能反映出当代人生活的面貌。策展人崔灿灿说,温州、义乌的小商品市场的物件,运到全国各地,运到每一个家庭,和家里的人一生的故事发生了关系——黑桥市场在其中应该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黑桥市场旁边的10平米的“我们说要有空间于是就有了空间”,自6月1日起到8月1日,每天会有一位艺术家在这里完成作品,第二天新的艺术家继续创作,他们可选择破坏、或者利用先前艺术家的创作材料。厉槟源也参与了这次名为“夜走黑桥”的活动。他走进空间里,看墙上砸进去一把菜刀。他把菜刀,拿回家放到了厨房里。

我们可以猜测,这把菜刀或者是就近从黑桥市场买的,或者和黑桥市场的菜刀很像甚至一模一样。

厉槟源用这把菜刀切菜、切西瓜在生活中投入使用了一个多月后,在活动结束的那一天,他又将菜刀狠狠地砸回了原处。他取名这件作品为:无处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