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在年华里没有学会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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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懂我，别靠我太近。”
我说：“你太烦人，我要躲得远远的。”
我说：“你不必挂念我，我往后的人生你一定不在了。”
这些都是我曾经说过的绝情的话，都是年少冲动的言语，分别是在我14岁、16岁和18岁时说的。现在，我开始感到内疚，无比内疚。
七月，我来到深圳，这个盛夏里海风强烈的城市。天空晴朗得厉害。这样炎热的天气，伴着海风，感觉像一个关西大汉手抱琵琶在孤烟飘荡的大漠里低声弹唱着一支铁骨柔情的曲子——我怎么会冷不丁地联想到这样的画面？或许正是我的性格所致，外表平凡，内心却充满血性，兼带些许柔情——没错，我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18岁之后，对于现实我开始选择隐忍，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这个七月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我仿佛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对谁说过些什么话，又对谁的话保持了沉默。
每一天，我都在狭小局促的车间里盲目甚至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我不记得手指上有多少加工刀具时不小心留下的印记，也没时间细想在接近三十七八度的车间里，一天喝下十来瓶水却没流下一滴汗，下班之后发现手臂上析出层层白色盐渍，是一个怎样的物理过程。这是我第一次在学生时代的假期里做那工厂里可有可无的暑假工，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付出和收获成怎样的比例，才会令我感到满足。记得在大学里的第一堂思修课上，老师给我们讲了这样一句话：在不满足中追求一种永不停顿的满足。在这个七月之前，我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这句话；而如今，我想，老师是在告诉我们，人要有追求，并且学会知足。
我在计算还有多少天我二十岁的青春将要结束，我在想我还要向家里索取多久才能真正自立，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从父母手中接过撑起这个家庭的责任……我期盼着有一天妈妈对我说：“儿子，你出息了！妈很高兴！”
来深圳之前，我跟我妈说我在长沙，因为我怕她知道我来深圳担心又唠叨。老妈就是这样，凡事总要千叮咛万嘱咐。当然，我对此心存感激，而且她对于我做出的决定总是十分坚定地支持。
在深圳安定下来之后，老妈打电话来问我打算做到什么时候。我说，可能做到八月底，届时直接回长沙。她说：“你离我这么近都不来看一下我啊？从深圳到佛山只需几个小时。”我说已经跟同行的同学约定好回去的时间。她问：“你真的不来看我了啊？真的不来了么？”她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孩子。没办法，我又改了主意，她那种母盼子归的心情我明白。
后来，老妈跟我说爷爷病了，病得很重，现在还卧床不起。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天，跟同学在路边摊上吃宵夜的我突然食不知味。那一晚，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爷爷的身影。凌晨六点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爷爷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离我越来越远，背影越来越模糊。那个梦很短却很沉重，我很快就醒来。我怕有一天，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会在我身上得到印证。醒来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爷爷，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那熟悉的慈祥的声音，我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当我听到他说感觉好多了，一晚失眠的疲惫竟然即刻消散。
我知道，我的身上寄托着爷爷的梦想。我还在路上，他不可以先离开。往后每个晚上，我都在心里默默祷告一遍，愿爷爷早日康复。
和我在同一台模具机旁工作的是一位29岁的父亲。我们在工作的时候聊了很多。通过聊天，我得知他家里有个五岁大的女儿，而他和妻子辗转于深圳的各个塑料厂、电子厂、家具厂……他说他们很想念女儿，一连对我说了好几个“很想念”，还告诉我他们一年之中最盼望的就是春节，因为可以见到日夜想念的可爱女儿；一年之中最害怕的也是春节，因为节后又得重新开始一年艰辛的工作。他对我说：“年轻人，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就注定如此了。你要好好努力，千万不要用这里挣钱，而是要用这里。”他先指了指手，然后又指了指头。
有一天，我喃喃自语：“下班后我要去买两升红茶……”他说：“买两升红茶干吗？你不怕撑死啊？我都好久没喝过饮料了，都快忘了可乐、雪碧是什么味道。”我听完，顿时觉得很心酸。下午，我买了一瓶可乐给他，然后辞工了——这算得上我离开前做的一件今后值得回忆的事。
深圳的天气像是被下了咒语，总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时常上一秒还是阳光普照下一秒就暴雨倾盆。每当大雨降落时，我十分想念一些人、一些事。
“现在是农历六月，恭喜你，不久就要加入二十一岁的阵营了！”我最好的朋友对我说。
“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又老了一岁。”我回答。
“快点儿成熟吧，孩子！”朋友笑说。
想到再过几个月就将年满21岁的我依然稚气未脱，依然索取着，依然一事无成……朋友的话提醒了我。可是，我还是不愿长大，因为我长大了，家人就老了。
若有归期，风雨无阻，愿我在乎的人都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