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萍眼中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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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觉得姥姥是我身边的一块宝。那几年，姥姥几次来北京又回山东。姥姥每次走时都浸着泪水，都说：“再来就得下辈子啦！”

姥姥最后一次离开北京已经97岁了。那一年，为了孩子上学，我们从北京城西搬到城东，就住在孩子学校门口。当时买房子就剩最后1套了，10楼，这是姥姥一生住过的最高楼。姥姥住的是家里最朝阳的一间屋，楼前就是刘罗锅的四合院大宅子，不远处是王府饭店，再往前就是北京火车站，没有任何高出我们楼的建筑物。姥姥十分喜欢这里，每天倚窗看景，等着我儿子放学回来。

姥姥最后一次离开北京，我现在想起来都心酸。她不愿意走，我也舍不得，可她的5个儿女都已经决定了。毕竟是他们的妈，我们第三代、第四代只能是顺从了。妈妈也是快80岁的人了，也不能有强她之意。爱姥姥，也爱妈妈、爱舅、爱姨，其实真没有轻重，只是觉得孝顺姥姥的日子不多了，妈妈他们还有的是日子让我们孝顺。

我们怕太让姥姥伤心，就过渡一下，让小姨陪着她先搬到北京城南的小表妹玲玲家，说是我要出差了，家里没人，照顾不了姥姥，等我出差回来再请她回来。姥姥也真是老了，我出差，全家都出差呀？我永远出差呀？

20分钟的路程，每月我才去看姥姥3次。在玲玲家的姥姥头也不梳，穿着毛裤坐在床上剥瓜子。想着在我家的时候，姥姥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把头梳得利利落落，还照着镜子用清水把散落的头发收拢，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我问她为什么，姥姥说：“玲玲家没外人来，不像你家总有客人，都是些能人、高人，不穿整齐了给你丢人。”

姥姥的确在我家见过很多她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人，念念不忘的是赵忠祥老师吃包子的事。姥姥说：“他这个人啊跟电视上不一样，我给他数着呢，一口气吃了7个包子，头都不抬。”姥姥不是心疼那7个包子，而是觉得荣耀，一个成天在电视上说话的“干部”，吃了7个她包的包子，她多欢喜呀！

如今，在玲玲家，姥姥虽然还剥瓜子，可已经没有心气了。她常常倚在窗户前眺望远方，远方是北京的更南边。姥姥不知道我就在她的身后，北京的北边。姥姥在北京是分不出东西南北的，她不断地问我：“这是哪儿啊？”我那个心疼呀！

每次去看姥姥，我都和表妹拉上一车吃的。我明明知道姥姥吃不了什么了，可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只能花钱吧，买最好的、最贵的。玲玲家住3楼，没有电梯，我们就一箱子一箱子地往上搬，姥姥就站在楼梯口看着。我头也不敢抬，嘴更不敢张，担心一说话嗓子就热了。每次去，小姨和姥姥都为我们包上小时候最爱吃的山菜包子，吃饭时我努力地往肚子里填，可包子能把泪水堵住吗？堵不住，我只有上洗手间待一会。我出来后，姥姥又递上一个包子，接过来吃了吧，今生还能再吃几次姥姥包的包子？

跟了姥姥50年，从前大把的时间怎么不知道珍贵呢？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你和深爱的这个人彼此都知道离别开始倒计时，尤其是姥姥这样的人，她清醒地知道生命的结束是无力回天的。曾经那么热爱活着的日子，那么知足生活的姥姥啊！但她心中的悲伤从来没说出过。

“行啊，都活这么大岁数了，知足了。”姥姥不是说有些话要反着听吗？

姥姥语录

人最值钱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个分量你往大秤上站站试试?那个秤砣动都不动。

人说话,一半儿是用嘴说,一半儿是用心说。用嘴说的话你倒着听就行了,用心说的话才是真的。

盼望、盼望，盼多了、望多了，你那个盼望就能实现了。

后退的人都是暂时吃亏，给别人一条路就等于又给自己找了一条出路。

吃哑巴亏的人心里都有数，沾哑巴光的人心里更有数。

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

平淡是真，普通是好，这都是懒人说的话。你去问问山顶上的人，他要是和你说实话，他保准说他这一辈子不后悔，下一辈子他还上山顶。

（选自《姥姥语录》，出版：中华书局，责任编辑：宋志军、崔雅君，定价：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