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似海,疯子知青生活在爱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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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大姐给你一个家
时年59岁的康金环，至今记得她当年将李文魁领回家时的情景。那是1985年深秋，大批知青早已返城，整个勤得利农场只剩下疯子李文魁无家可归，他成了唯一滞留的知青。队里分给李文魁一。锅以及油盐米面，让他试着做饭吃，可他不会做，总是拿着碗挨家挨户去要饭，否则就饿着。
看到破衣烂衫的李文魁孤苦伶仃、沿街乞讨的情景，康金环心中泛起了波澜。李文魁比康金环大一岁，是来自哈尔滨的知青。刚来北大荒时，多才多艺的李文魁能写会画，颇受农场领导赏识。两年后，农场决定保送李文魁上工农兵大学，当时他和一个同样来自哈尔滨的女知青正在热恋，女友见他要离开农场，整日哭哭啼啼。李文魁心软了，为了爱情，他忍痛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了女友，可是女友上大学后再没和他联系过。李文魁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找到女友，得到的却是一句分手的回答，他大受打击并患上了暴躁型精神分裂症，他痛打家人，并用剪刀白宫……家人实在难以忍受李文魁的折磨，他们通知农场将他接回去送进精神病医院。
李文魁在医院住了7年，病情不见好转，他又被退回到农场。农场想找李文魁的家人协商安排他的生活，但家人为了躲避他已举家搬迁，无从联系。农场只好把李文魁安置到23队，专门提供给他一间平房，让他在集体食堂吃饭。虽然吃住不成问题，但没人照管幸文魁的生活，他身上的衣服、屋里的被子经年不洗，头发脏乱地披散在肩膀上，而且他经常犯病，犯起病来就在冰天雪地里裸奔，引得一帮孩子追着他打。
身为23队妇女主任的康金环看到李文魁可怜，便经常去帮他拆洗被褥，打扫卫生。李文魁喜怒无常经常动手打人，为了不激怒他，康金环每次去都选择他外出的时候，并让一个姐妹在门外望风，然后她迅速跑进小屋，将从自家带去的干净被褥铺好，把又脏又臭的烂被褥抱出来，然后将脏乱的屋子打扫干净……
李文魁的“窝”利索了，可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发怵，康金环决定帮他修整“门面”。这天，看到李文魁情绪还好，康金环拿着理发推子说：“我给你理理发吧。”辛文魁吓得双手捂住脑袋：“不，过电……”康金环明白，7年的精神病院经历在李文魁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于是她抓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毫不迟疑地用推子把头发剪了下来：“看，这样过电吗?哪里会过电!”可是李文魁没什么反应，他眨眨眼，走开了。
康金环没有气馁，此后几天她一直把推子带在身上，找机会接近李文魁，每次都用推子剪下自己一缕又一缕头发，向李文魁示范。一个星期后，李文魁终于不再害怕了，他乖乖地坐下来让康金环给他理发、剃胡须。终于，李文魁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再看康金环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她只好找人给自己剪了个短发。
时光荏苒，康金环就这样照顾了李文魁7年，她总是想，患病的他被家人抛弃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没有人管他，难道他只有死路一条吗，流浪的猫狗还有人可怜呢，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康金环主动找到队领导做出承诺；“我来养李文魁吧，我比别人熟悉他。”没想到山一样重的担子被康金环扛了过去，队领导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当天中午，康金环做好午饭后走出家门，不一会儿，她把疯疯癫癫的李文魁领回家，对丈夫刘汝奇和3个孩子说：“从今天起，文魁就在咱们家吃饭了。”刘汝奇和3个孩子面面相觑。半晌，16岁的大女儿刘晓红说：“妈，你把疯子领咱家来干啥?”看见李文魁呲牙咧嘴的样子，13岁的二女儿刘爱斌和9岁的儿子刘建军吓得直往父亲身后躲，刘汝奇铁青着脸说：“金环，你也疯了?咱家孩子多，本来就困难，你弄个疯子来，以后这日子怎么过，疯子伤到孩子怎么办?”
康金环平静地说：“李文魁是响应号召来农场的，现在他有病，咱不能看着他不管啊。再说，他家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接他，先让他在咱家吃住吧。”康金环叮嘱3个孩子：“你们记住了，看见他犯病就赶快往外跑。”康金环在家里说一不二，丈夫和孩子们拗不过她，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买。
康金环家的房子只有40多平米，她在靠近厨房的一间小屋里给李文魁垒了个火炕，铺上被褥，留出一把门钥匙放在房外的窗沿上，这样李文魁可以在康家和距离200米远的他自己的那间小屋之间穿插着住，但一日三餐必定要在康家吃。
康金环万万没有料到，她的大义之举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磨难。李文魁时常犯病，每次犯病都把锅碗瓢盆或窗玻璃砸个稀烂。更可怕的是，李文魁病情严重时，会对他人的生命构成威胁。
有一次，李文魁犯病后站在院子里指天指地乱骂，骂得自己肚子饿了，便走进屋里吃饭。康金环的3个孩子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李文魁端着饭碗进屋，抬脚就把桌子踢翻了。3个孩子吓得赶紧收拾起地上的书本，跌跌撞撞跑到了屋外。李文魁不罢休，仍然跳着脚大骂。
在家休班的刘汝奇实在看不下去了，冲着李文魁喝道：“你还有完没完?”这句话刺激了李文魁，他把饭碗往地上一摔，顺手操起斧子就朝刘汝奇身上砍去，刘汝奇躲过斧子撒腿往屋外跑，李文魁拎着斧子追出门。
刘汝奇一口气跑出院子，回头发现李文魁仍在疯疯癫癫地追杀他，他只好拼命往大街上跑。邻居们看见这惊险一幕，不由替刘汝奇捏了一把汗，纷纷喊道：“老刘，跑快点儿!”被疯子追得满大街跑，刘汝奇感到遭受了奇耻大辱，他恨不得回过身和李文魁拼个你死我活，可对方是个失去自控能力的精神病人，他无计可施。刘汝奇不愿让邻居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家院子，钻进仓房躲了起来。李文魁没有找到刘汝奇，他扔下斧子，骂骂咧咧地进屋吃饭去了。
直到康金环下班回家，刘汝奇才从仓房里出来，他第一句话就是：“赶紧把季文魁送走，他不走我走，咱们离婚!”康金环既心疼丈夫又感到为难：“老刘啊，求求你不要赶他走，他是一个病人，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再说是我主动跟领导要求养他的，咱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啊，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不能因为一个病人就把家散了，孩子们更不能缺爹少妈啊……”
一向坚强的康金环流下了热泪，刘汝奇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何尝不爱妻子和孩子们啊!一声叹息，透着几多无奈，这个朴实的山东汉子，无言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有一年冬天，康金环到李文魁的小屋里给他烧火炕，发病的李文魁嫌炕热，抓起炉钩子就打康金环。康金环身子一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炉钩子，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北大荒的冬天不但寒冷，地面上还会结厚厚的一层冰，康金环跑出屋后一脚踩到了冰面上滑倒在地，疼痛使她无法站立，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文魁并没有追出来，她这才松了口气。这时，一个邻居看见康金环倒在地上，赶紧搀扶着她回家。次日，康金环的左腿疼痛难忍，丈夫急忙带她到农场医院检查，她的左腿骨折了……丈夫心
疼得掉下了眼泪，康金环却笑着说：“我活着就好，不然李文魁就没人管了。”
节日变祭日，悠悠岁月几多痛
康金环经历了多少磨难，受尽了多少委屈，她的3个孩子心里最清楚。因为抚养李文魁，他们曾经恨过母亲。
3个孩子聪明伶俐，然而由于家里养着一个疯子，他们的学习受到干扰；成绩每况愈下。康金环和丈夫忍痛将3个未成年的儿女送到了离家20里外的场部上学，孩子们每周只能回家一次。
数九时节的一个周末，刘晓红领着妹妹和弟弟饿着肚子往家里赶，本来中午放学后他们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再回家，因为这20里的路途是不通车的，他们只能步行回家，体能消耗很大。但是，3个孩子都记着母亲叮咛的话：“咱家穷，你们就别在学校吃了，回家吧，妈做好饭等你们。”懂事的3个孩子每回都把这顿饭省下来。
这天，姐弟2人背着脏衣服和几个装咸菜用的空瓶子走了10里地后，冽的西北风裹挟着沙粒般的雪沫子扑面而来，刮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弟弟拉住大姐的衣角说：“姐，我饿。”妹妹也嚷嚷：“姐，我好冷啊。”刘晓红望着他们冻得通红的小脸，她一手拉过弟弟，一手拉过妹妹：“快走，家里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咱们呢。”仿佛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姐弟们顾不得风雪严寒，连滚带爬地往前赶路。
3个小时后，孩子们终于顶风冒雪地赶回家里，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他们就像饿极了的小老虎直奔锅台。揭开锅盖。孩子们傻眼了，锅里除了一汪热水，没有吃的!灶台附近的地上，散落着馒头碎屑和几片菜叶。
“一定是李文魁拿妈给咱们留的饭菜喂那些野猫野狗去了!”妹妹气鼓鼓地把锅盖扔在了地上，刘晓红相信妹妹的话，因为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这时，康金环回来了，孩子们顿时将心头的愤懑宣泄到母亲身上：“把李文魁撵走，这还是不是我们的家啊?”康金环心怀愧疚，急忙给孩子做饭。饭菜端上来了，孩子们却没有心情吃了，一个个气呼呼地背对着她。
面对孩子们的责难，康金环只有把委屈咽到肚子里，她理解孩子们，他们的作业本经常被李文魁撕得面目全非，老师批评他们，他们也不敢说明原因；他们不敢把同学领到家里来玩，怕别人知道家里养着疯子而被耻笑。孩子们缺少的孩子应有的快乐，究其因由，一切皆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造成的啊。
替组织分忧，照顾精神病人，康金环没有怨悔。但为此而痛失亲人，成为康金环的终身憾事。
康金环70多岁的老母亲一直在山东老家生活，为了照顾李文魁，康金环十几年没有回过家探亲。1999年10月，康金环千里迢迢把老母亲接到自己身边赡养，可老母亲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李文魁吓得犯了心脏病，康金环只好花2000块钱买了一间土房，让母亲单独住。母亲患有白内障，自己不能生火做饭，康金环每天都来照顾母亲，陪她说话。
2000年农历正月十五，小雪纷纷，家家户户沉浸在元宵节喜庆的气氛中。临近中午，康金环刚想去给母亲做饭，李文魁突然发病了，他瞪着眼睛，见东西就砸，见人就骂。康金环怕李文魁出门惹事，她好言相劝平息他的暴躁，一直折腾了三四个小时，他才渐渐安静下来。康金环给李文魁煮了元宵，照顾他吃过饭，这才匆匆离家去伺候母亲。
推开屋门，康金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母亲一动不动地趴在炉子上，炉膛里填满了柴禾，一根没有划过的火柴杆攥在她手里……老人已经去世了。
如果自己能早点来照顾，母亲就不会死啊!康金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泪水打湿了衣襟。老家的亲人们听说康金环因为照顾一个疯子而致使老母亲猝死，对她怨恨不已……从那以后，康金环家再也不过元宵节。
然而，厄运并没有就此停住脚步，因为李文魁，康金环家里再遭一劫。康金环的儿子刘建军结婚后，和父母同住。不久，儿媳怀孕了，康金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天饭后，儿媳到厨房去洗碗，她不知道李文魁的东西别人是动不得的，于是顺手把李文魁的碗筷一并洗了。恰在这时，李文魁从外面进屋，他不由分说，操起一个盘子就向康金环的儿媳砸来，儿媳吓得一声惊叫，放开脚步就往门外跑，李文魁虽然没有追她，可她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流产了。
儿媳再次怀孕后对康金环说：“妈，我在这个家没有安全感，还是让我们搬出去住吧。”康金环忍痛让小两口搬到了其他连队。孙子出生后，康金环很少让儿子儿媳带孩子回来，尽管她很想念孙子，但因为怕李文魁伤害孩子，她不得不割舍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一声大姐，道不尽29载抚养深情
家里接二连三地遭受磨难，康金环常常陷入思考：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精神病人，让自己众叛亲离，到底值不值7有一天夜里，辗转反侧的康金环听到窗外蛙鸣虫唱，忽然感到世界竟是如此的安宁，是啊，自己家里虽然一直不得安静，可整个N3队不是安静了吗，李文魁不是也活下来了吗，谁能说她的艰辛付出没有价值呢?
康金环的心胸更加豁然，她把李文魁当作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凡事都顺着他：李文魁爱抽旱烟，康金环和丈夫每年都在坡地上种200棵烟叶；李文魁喜欢吃哈尔滨面包，康金环叮嘱已成家的儿女们每次回来看她时必须带面包。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刘汝奇和儿女们慢慢理解了康金环，他们对李文魁也有了亲情。
2005年除夕，康金环做了一桌子菜，煮好了饺子，然后她把给李文魁买的新衣裳拿出来让他换上。和往年一样，李文魁不想穿新衣裳，刘汝奇指着桌子上的饺子，像哄小孩似地对他说：“不换新衣裳，不给饺子吃。”李文魁乖乖换上了新衣裳。
腾空的烟花映亮了窗子，康金环和丈夫一起拉李文魁入席吃团圆饭；李文魁突然站起身，他夹了一。菜放到康金环面前的碟子里，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大姐!”康金环愣了一下，以为李文魁出现了幻觉，她急忙说：“我不是你大姐，你大姐在哈尔滨呢。”李文魁望着康金环说：“不，你就是我的大姐，我的亲大姐!”
李文魁的眼里闪动着泪花，那一刻，康金环只觉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二十几年的酸甜苦辣化作滔滔汨雨倾泻而下。康金环高兴地举起酒杯，就着泪花一饮而尽……刘汝奇也喜出望外，还没喝酒，人就醉了……
如今，在康金环全家的倾力照顾下，李文魁发病的次数大大减少，他也很少再砸东西和打人了。只有一个话题是李文魁无论如何也不愿听的，那就是他的家人，一旦有人提起他在哈尔滨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时，他就会变得情绪异常，嘴里立刻语无伦次地狂喊“杀人犯!杀人犯!”
当李文魁清醒的时候，他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农忙时随着康金环下地干活，心情好时拿着扫帚清扫院子。每当李文魁称康金环为“大姐”时，康金环就热情回应他“老弟”，尽管李文魁比康金环大一岁，可听到康金环叫他一声“老弟”，他就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又蹦又跳……
李文魁虽然有些清醒了，但他的思维仍然停留在过去的年代，康金环要买布给他做衣裳，他就问康金环带布票没有?康金环花一元钱买了一小捆韭菜，他嫌贵，说是一毛钱就能买下来。康金环告诉李文魁，时代已经变了，他听得懵懵懂懂，一脸茫然。
一天，康金环从外面回来，李文魁在逗几只小狗玩，他给每只小狗都起了名字，而且指定它们谁是哥哥谁是姐姐。一只小狗“汪汪”叫了几声，李文魁嘻笑着说：“是不是想家了?那就快回家吧。”
目睹此景，康金环心里一动，她突然明白了，尽管平日里李文魁表现得憎恨自己的家人，但他的内心深处仍旧牵挂着亲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一提及哈尔滨、提起亲人，他就会犯病，家乡和亲人其实已成为他的一个心结，阻碍着他病情的康复。寻找李文魁亲人的想法猛然跃入康金环的脑海，她想，如果他在哈尔滨的家人真的出现了，也许就能真正打开他的心结，从而彻底唤醒他啊!
此后，康金环和丈夫多次到哈尔滨打听李文魁家人的下落，然而每次都无功而返。2007年9月中旬，康金环利用到北京参加全国道德典范颁奖大会的机会，在大女儿的陪伴下提前来到哈尔滨，她通过李文魁的同学打听到，李家已多次搬迁，下落无人知晓。
康金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经过近30年的相处，我完全把李文魁当成了亲兄弟，他也非常依赖我，依赖这个家。我寻找他的家人，并不是想把他推出门，而是希望他的家人跟我配合，促使他彻底清醒过来。虽然当年精神病医院没有将他医治好，但是经过在我家多年的生活，他的情况已大有好转，我相信如果跟他有着骨肉亲情的。家人出现，一定会创造出让他彻底痊愈的奇迹，我期盼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