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翘传》里的红尘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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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才子佳人小说端庄秀丽，，温婉绵柔，只因以情为主，无法包罗万象。批评家若以民生大义为由批判此作，未免有些无理取闹。才子佳人小说中，诗词下功力者，《金云翘传》可谓尽心。绝句，格律，十首回文，一题九咏，词曲，小令，诸多文学体裁皆备，在这里便通过《金云翘传》一斑见才子佳人小说之妙。
【关键词】才子佳人；小说；诗歌赏析
饮食男女，言情永恒。才子佳人小说端庄秀丽，不涉绣榻，温婉绵柔。此种小说读不出金戈铁马，道不出家国情怀，只因以情为主，无法包罗万象。批评家若以民生大义为由批判此作，未免有些无理取闹。
在这里便通过《金云翘传》一斑见才子佳人小说之妙。既然是才子佳人小说，爱情应为其主题，红尘往事一段段，诉不尽的悲欢离散。开篇的一首《月儿高》，道尽其中原由种种：“薄命似桃花，悲来泥与沙，纵美不堪惜，虽香何足夸。东零西落，知是阿谁家。想到伤情，伤情眉懒画。只落数翻惆怅，几度咨嗟。呀呀，不索怨他。从来国色招人妒，一听天公断送咱？。”
这一曲《月儿高》，单道佳人命薄，红粉时乖，生了绝代的才色，不能遇金屋之荣，反遭那摧残之苦。试看从古及今，不世出的佳人，能有几个得无破败！昭君色夺三千，不免塞外之尘；贵妃宠隆一国，难逃马嵬之死。飞燕、合德，何曾令终；西子、貂蝉，徒贻话柄。这真是造化忌盈，丰此啬彼。所以李易安末年抱怨，朱淑贞晚节伤心，蔡文姬悲笳哀咽，尤为可怜。大抵有了一分颜色，便受一分折磨，赋了一段才情，便增一分孽障。
女主人公王翠翘便是这样一位绰约风流的薄命红颜。王翠翘何许人也？不单是美艳红颜，更是位女丈夫。当翠翘之妹妹翠云对名妓刘淡仙显出鄙夷之色时，翠翘这样回答的：红颜无主，从古皆然。这刘淡仙生来难道就是！也是事到其间，落了火坑。前船后船，安知你我不是他再来人。况人生在世，这生老病死是躲不过的。而最可怜者，无如美人。你看古来那些女子，如西施，如贵妃，能有几个得善始善终的。思及于此，不觉睹物伤情，心灰肠断耳。其中对的理解与同情让现代人汗颜。
至于王翠翘的爱情，便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了。初逢金公子时，她正直青春，再逢金公子，已是十三载后，风华依旧，寸寸柔肠却刻满了人世悲欢。金重，应该是翠翘真心爱过的人吧。她对他说“自今以后，一蒲一柳，非妾之身皆君之身也，甚无贻妾白头之叹。”对金重的非分之行，她义正词严道：女人之守身如守瓶，瓶一破而不能复全，女一玷安得复洁？他日合卺之夕，将何为质乎！她自尊自爱，渴望主宰爱情，主宰自己。直到一日，七八个做公的闯入来，不由分说，竟将翠翘家人一绳一个锁吊在柱上，道声搜赃。于是，翠翘便在“东风吹暖至，百草媚春阳”的时候，为救父亲四百二十两卖身钱，被骗入了火坑。临行之前，翠翘长叹道：“金生金生，归来相忆，空结半生缘。我王翠翘再不能和你邀月联诗，指天矢日矣。”正是：梦破檐铃惊铁马，方知身是幻中人。遂指灯题惊梦觉九咏。
这九首惊梦觉，初读时觉得平常，再读觉得悲戚感伤，前途未知，背井离乡的凄苦，一波一波，瞬觉悲情暗涌。
其一：
惊梦觉，鼯鼠频窥烛。烛光明灭似含愁，何曾照见残妆束！？
（鼯鼠频窥烛，点明伊人深夜未眠，烛光本无情却明灭似含愁，可见佳人心中所思。）
其二：
惊梦觉，檐前铁马摇。水火不知何处也，已烧妖庙倒蓝桥。
（铁马铮铮声，火光，废墟，可见所梦之凶险。）
其三：
惊梦觉，角鼓悲声壮，可怜红粉去何之，一度思量一怅怏。
（红粉离去，竟有鼓角之声，恰如大将出征，豪也。）
其四：
惊梦觉，参横斗斜倒。今夜凄凉只四生，来朝分手天涯杳。
其五：
惊梦觉，竹稍风摆错。冉冉依依似阿侬，飘飘荡荡无着落。
（这首有些仙风道骨，飘飘摇摇，翠翘由悲伤变释然了。）
其六：
惊梦觉，子规啼夜半。血泪征人催出门，不如归去何须唤。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子规声声啼。依然血泪出门。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
其七：
惊梦觉，鸟啼残月落。天昏地暗秋渗，露冷风凄人寂寞。
（月落，翠翘一夜未眠，寂寂寥寥，前途未卜。）
其八：
惊梦觉，松声低作涛。耳边似诉相思杂，心上疑闻怨恨高。
（松声倾诉，飒飒飒飒。翠翘可听见了自己的未来？）
其九：
惊梦觉，花影疏棂罩。悄悄冥冥疑会来，杜鹃移到窗前叫。
（花影摇摇，翠翘要上路了，血泪交织的日子开始了。）
原来买翠翘的马家，一处烟花之地。小说中记载了一些烟花柳巷的有趣习俗。先看一下建筑布置方面的特色：门上一对联句道：“时逢好鸟即佳客，每对名花似美人。行到家堂之处，早已有供献果品在那里。远看象一幅关圣帝君，细看却是两道白眉。这神道叫做白眉神，凡是娼妓人家，供养他为香火。若是没有生意，这些娼妓便对此神脱得赤条条，朝着他献花祷祝一番，把筷子连敲几下，藏在床头，第二日便有客来嫖。
翠翘不从鸨母，自尽不成，但是颈子上的伤口未愈，需要静养，因此烟花巷的生活寂寞倒也安稳，翠翘写下了这样的诗：
入窗新水浸溪花，阜阜拖岚四望赊。
近海潮声嘘座漫，隔城帆影拂阑斜。
风扶瘦我轻登阁，浪促征人倒印沙。
往事不堪频泪落，瓯香慢煮雨前茶。
煮雨煎茶，近海听潮，看帆影摇摇，往事虽不堪，但日子也算恬淡。诗中的满足和思乡体现的很充分。
最后翠翘不得不从命接客，鸨母想她传授秘诀：立在门前，过客看你一眼，便要笑脸相迎。若牙齿生得好，便微笑露齿，以献其美，名曰‘献银牙’；脚小不歪者，以脚踏门阈，低首自祝，名曰‘凤点头’；若身材美艳，便立出一少，名曰‘献身说法’。手好则半露春纤，或眼角而传情，或闲吟而丢俏。无非欲勾引他春心，打动他欲念。通斯旨，可为妓矣。”不禁感叹，哪一行都有其精妙细致之处。
翠翘每每回想出身是甚等人家，生平是何等期许，今日却堕落在这孽海罡风中，何年月日乃有出头日子？深自怨恨，因为《哭皇天》以志其不平：？
余生命薄家不造，舍身救父落火坑。
也曾轻身蹈白刃，岂肯甘心做下人？
无端陷入奸人彀，浑身是口难辩明。
将奴捆吊高梁上，打得皮开鲜血淋。
疼死三番昏四次，哀哀求告不容情。
求告百般方肯住，要奴招成愿弃迎。
奴生本是深闺女，怎识风流赚骗情！
听他一一从头教，无廉丑杀人。
学成枕席妖狐态，夜夜乔妆去伴人。
（前半部分陈述自身遭遇，语言未免有些直白）
人未眠时不敢睡，人如睡熟莫虚惊。
既要留心怕他怪，又要留心防他行。
客若贪淫恣谑浪，颠倒温柔媚心容。
熟客相逢犹较可，生客接着愈难承。
任他粗豪性不好，也须和气与温存。
妈儿只贪钱和钞，不分好丑尽皆迎。
（不知道作者是不是常年混迹于烟花柳巷，对的心理细致。这是我之前所未曾读到过的。）
鲜花任教拈藤伴，美女无端配戆生。
牙黄口臭何处避？疾病疮痍谁敢憎？
（读到这一句，感到很反胃，然后胆战心惊）
若是微有推却意，打打骂骂无已停。
生时易作千人妇，死后难求无主坟。
（让人不忍卒读，孤独飘渺的无助之感）
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
（命运真的不可违背吗？女子的命真的最苦吗？）
为婢为妾俱有主，为妓死生无定凭。
（为婢为妾尚且如此卑微，那么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
我今翻成皇天哭，一字吟成万结心。
寄与青楼多娇艳，乘早抽身出火轮。
莫待冷落门前日，泪洒西风泣断魂。
直到翠翘遇到束生，翠翘真的又遇到爱情了吗？当束生提出要娶翠翘时，翠翘还很清醒，对束生道：“娶妾难，从良不易，何敢轻口也？你今在平康队里，见我倜傥风流，绰约多姿，故十分错爱。若一到你家中，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用他不着。洗清铅粉，作良家行径，你就未必如此爱我了。况我嫁了你定要跟你回家，单单只靠着你一个。令正乃侯门小姐，极称和美，好端端的夫妇，为我一人搅得参商反目，其罪尽在我矣。
可最后还是禁不住束生的以死相逼的发誓还有从良的诱惑。随后便被束生之妻宦小姐算计，软禁于阁楼上。不过翠翘正好虔诚录经拜佛，以消孽债。倒放开肚皮，以平心易气处之。淡食蔬水，清净无为，倒也无荣无辱。虽心地不能脱然无碍，但落在其中，也是没奈何，不得不作见在之相。”见楼台高旷，池水沧茫，早朝夜晚，春去秋来，一盏清灯，半床禅榻，感而咏诗一律。诗曰：
平池面起白毫光，高阁当空倒影长。
细雨一阶兰箭发，西风秋月桂花香。
鱼惊清磬轻浪，雁唳沧涣带夕阳。
坐对不堪思旧事，琉璃色界护禅床。
这首诗禅意颇浓，倒影长，细雨滴阶，赏秋月，丹桂飘香。与小鱼归雁为伴，安然坐于禅床。若是真的不堪思旧事，翠翘也算有个善终。翠翘是个聪明人，成功逃出宦家小姐的软禁，一瓢一钵荡天涯，无拘无束随风住。
翠翘隐性瞒名与招隐庵中，此时的翠翘只是濯泉道姑，她的诗是宁静安详的。
风烟迷四野，林木已萧然。
鸟散青天外，诗成绿水前。
心随秋神射，榻共暮云连。
莫问家何在，凝神看白莲。
（一笔宕开，雾气弥漫，林木萧萧却毫无萧索之感。鸟飞，绿水成诗。看云舒云卷，赏朵朵白莲。不禁感叹：这真的是一个经历沧桑的女子写的诗吗？）
仙桥长话夜，明月印疏林。
鹭宿河沙暖，鱼翻藻荇深。
临风开慧想，止水定禅心。
万虑从兹净，蛙声杂梵音。
（更漏人初静，月挂林梢。本是寂寂一片，可是有鹭眠于暖暖的河沙，小鱼在藻间游动，止水禅心，蛙声也是一片梵音。）
后来翠翘遇到了草莽英雄徐明山，除掉了仇人，泄愤能换回明明朗朗的青春吗？后来的后来徐明山轻信翠翘之言，接受招安被斩。翠翘投钱塘江自尽未遂，因祸得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十三年的漂泊后，她与金公子重逢了。大团圆的结局，却怎么也不能让人开心。也许翠翘现在风采依旧，可是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了。个人感觉，作者为何不让翠翘投河自尽，落得干干净净呢？勉强欢笑的大团圆，真的很可笑。
抛却情节不提，才子佳人小说中，诗词下功力者，《金云翘传》可谓尽心。绝句，格律，十首回文，一题九咏，词曲，小令，诸多文学体裁皆备，更是专门做赋入文，用心之处，丝毫必现。你说这是小说，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好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