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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时,从一本类似《青年文摘》的杂志上,我开始读一位哲学学者的小文,如醍醐灌顶。其文常每段以数字起头,句子比我们流行的散文诗要飘渺深奥,思考“我是谁”以及“精神家园在何处”之类的事,一句句电中我青春期的神经。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未。
从书店买回此人一本“随想体”十足的书,每节还是以数字编号,每节文字可长可短,随心随事随性思考,很自由,很哲理,是中学生看得懂的深刻。因为此人一直搞西方哲学研究,在一次晚自习的休息间歇,我便站在高中教室的走廊上向众人宣布:我喜欢哲学。很多人并没有表情,并不知道“哲学”这两个字的确切涵义,包括我。
后来上大学,见校园三角地贴着这位我年少时崇拜的哲学家要来讲座的消息,我决定前往。待钻进教室,看见他那张典型江浙式样的斯文脸,听了几句气韵不足的南方口音演讲后,我便撤退。长呼一口气,头上星空,格外浩渺辽阔。
不过至今记得那本“随想体”哲学小书里,有一节这么写:作者兴致勃勃地从家具店买回一张桌子,造型优美,回家后发现桌面上有块疤,怎么也去不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次看到桌子想起的都是那块疤,到后来,看不到。桌子时想起的也是那块疤。每当遇到了这样的事例之后,作者会加一些评论,体现哲思。在现在这个时代,每个读到这里的人,自己也都有一段哲思可写。比如有人会说,生活被疤左右了。
现在,我们的生活被牛奶左右了。中午吃饭完毕,疲困四起,冲进咖啡馆要一杯咖啡。结果这家维护高品质形象的连锁咖啡馆,给我加的是一勺豆奶。咖啡小生说,“为的是对顾客负责”。喝了两口,味道陌生并且干涩,随手扔进了垃圾筒。进办公室开会,一位并不相熟的“海龟”咨询师为了暖场搞气氛,先跟大家侃一通“奶粉事件”,众“小妈妈”辈的女同事瞬间敞开闸门,晒自己母乳喂养的长度,列数使用的奶粉品牌,侃谈育儿经。“海龟”则举例说,他有一朋友一直志于喂养高品质的下一代,早在事件之前,就每次托“海龟”回国时带一大桶牛奶回来。
打开邮箱,更是一帮好心人转发的邮件,全与奶粉有关:罗列被一一揪出的牛奶品牌,假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欧洲、美国、伊拉克、印尼……奶牛、奶农、喝奶者会怎么办,续写几年前的段子“中国人幸福的一天”……一袋在事件之前买的某牌早餐奶,刚举到嘴边,就有人上前喝止。
到了第二天,参加一个题为“创新思维”的培训,老师讲用创新方法解决复杂问题。与我同组的两位“妈妈”力排众议,要求诗论首要问题――“如何保证食品安全”。自知这问题太宏大,不只是眼下的奶粉和三聚氰胺,我悄悄地去了另一组。他们在讨论“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现在,陪伴我们度过童年的老字号奶糖“大白兔”,也开始下架了。
在《医事:关于医的隐情和智慧》的一节中,我曾写过苏丹红左右下的中国人的生活,苏丹红的压力衍生到后来,有人忠告:在超市不要买外表红色的任何食品。年少接受“随想体”哲学小文熏陶、曾在十几岁时对众同学宣布喜欢哲学、后来接受医学训练的我,在书中忍不住说:那些在超市门外忍不住先抽一支烟的瘾君子,在超市采购时避开任何外表红色的食品,终归看起来是个笑话。如果仅注意生活里有没有苏丹红,“而经常对高脂肪、高能量的油炸食物甘之如饴,餐桌上少有蔬菜出现,那么我们的整体健康计划,仍旧是一盘败相已露的乱棋。”
《医事》面市后,有位书商约吃饭,席间要求我运用丰富的知识、娴熟的文笔,写一本叫做《牛奶害人》的书。那段时间,有项小研究显示喝牛奶对人体健康无益,不仅无益,还有害。那时,三聚氰胺问题还没有出现。我说这种书我不写,这项研究有它的局限,不能由此衍生,以点及面,推及所有。我们大学时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书商关心的其实并不是牛奶能不能喝,害不害人,他继续劝:你想现在中国人都认为喝牛奶对身体好,中国人终于开始喝牛奶比喝茅台多了,写一本《牛奶害人》的书,多吸引眼球,多有颠覆性啊。他继续说:喝牛奶对身体好不好,我不关心,我设想《牛奶害人》面市后,那些牛奶厂家会坐不住,会希望写本《牛奶强壮中国人》,那时还由你来写!
这是大约两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生活让我们真的思考“喝什么”的问题了。只是别把自己弄得像个笑话: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