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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清歌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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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殇莫把幺弦拨

景帝十六年。

彼时大燕盛世,东扩大漠,南征南昭,西拥匈奴,北伐鲜卑,四朝邻邦莫不臣服,分朝而治,以燕为首。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八月初一,宜嫁娶,宜祭祀,诸事吉。圣旨下,大漠公主缨络嫁大燕太子云焰为妃,以示和亲臣服之意,自此太平盛世开,举世欢腾。

一卷明黄的绸缎在日光下溢着堪比朝阳的金光,落了一地的辉煌。下一瞬间,跪在侍婢中间的缨络瘫成一朵枯萎的花。

“还不快谢恩。”尖声利嘴的宦官唱喏,高高在上地捧着那卷明黄,等着缨络接旨。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炎炎三伏天,缨络竟是如坠冰窟,浑身战栗得如同秋风里瑟缩的海棠,几乎是爬着过去接的旨。抬眸的一瞬间,有泪如珠垂坠,碎了一地晶莹的流光。

毕竟是无与伦比的荣耀,天下女子莫不梦寐以求。宦官只当她是兴奋得浑身颤抖,竟失了风度喜极而泣,使微微笑开了颜,满意地去了。

天渐次地黯了,夕阳西下,留下一抹胭脂的流光滞留在荒漠尽头徘徊。缨络站了良久良久,风乱了青丝,沙迷了眼睫。

终于,在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到尘埃里去的时候,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了缨络模糊的瞳孔里,拉得长长的,就在风过时,轻微地颤了颤。

“夜漠,你……爱我吗?哪怕是一分一毫,只要你说了,我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得完壁,与你浪迹天涯。”缨络未曾回头,只掩下眼睫看着漫天飞舞的黄沙,一缕缕,一丝丝,漫无目的地纠缠。

“一丝一毫,有过吗?”嗓音低低的,如呢喃,如梦呓。

“你去和亲吧。”夕阻完全黯了下去,隐没到天际的尽头,是那一声掷地有声的平静嗓音拨弄了心弦,让指尖划出朱砂的血痕,云雁飞过的时候,缨络听见夜漠清晰地说,“公主,你不能置万千子民的性命于不顾,云焰太子对你一见钟隋,是志在必得。再说,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一句尊称“公主”,阻山又断水,将他与她的过往斩尽杀绝。好一句全然忘怀,便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境。缨络眸里盈盈的水光,模糊了眼前的容颜,却终究凝聚成霜,掉落不下来。

翌日,在万众瞩目的欢腾里,缨络慢慢地转过身子,抱着琵琶,上了流苏垂帘的车辇。临行前那一回眸,千言万语都只化成一声叹息。侍女替她垂下幕帘,掩了一世风华。

他甚至没有在庆典上出现,而缨络,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去经年,君当陌路,就此别过。

远山外,大漠荒烟,满目苍凉,春风不度玉门关。

雁字回时,不明幺弦断,不懂离殇苦,惊起一片尘埃,总在云渡里乐不可支地啼:不归,不归。

前尘往事不可追

缨络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夏天,她遇到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时的情景。沙尘漫天,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学弹琵琶,每一弦每一音皆冲破云霄。

那个少年就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仓皇奔来的马背上,白衣胜雪,却浸满了花朵般绽放的点点嫣红与尘埃,自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浸染了整张面容,可是眼睛却异常明亮,宛若全世界的星辉都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那是缨络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也是第―次见到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依旧面带笑容。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惊恐,泪竟然控制不住地掉落眼眶,此刻却有一只手颤抖着温柔地抚上眼睫,鼻息间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只说了两句话便再也支持不住地昏厥过去,第一句是“别怕”,第二句竟是: “你的左手本该是羽音的地方却成了官音,将这曲《沙场点兵》弹成了《江南软语》。”

自那时起,以后的每一天,高高的城墙上不再只有少女反弹琵琶的寂寥身影,还多了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笑容明媚,眉目清朗。他会教她吹奏那些绵软的调,一阙清歌《凤求凰》,一曲轻弹《长相思》,修长指间横着的那只玉笛,笛声清越,与她的琵琶琴瑟和鸣。

两个少年相携着走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缨络偶尔会在夜漠眼里看见淡淡的寂寞。他总是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的时候目光空茫,随后轻声告诉她:荒漠的尽头是他花团锦簇的家乡。那里的天空总是蔚蓝如洗,不若大漠的黄沙漫天看不到尽头;那里有绿的柳,红的花,还有琉璃砖瓦,斗角飞檐,楼阁千重,廊腰缦回,白日里宫娥会在深深官阙中放飞蝴蝶纸鸢,而夜里舞姬会在铺满红毯的殿堂上轻歌曼舞。

走过了两小无猜的豆蔻华年,直至及笄,那天是整个大漠为缨络准备的成年礼盛宴。众人载歌载舞里,一袭盛装的她被团团围在中央,她将系在头上的璎珞解下来,扎了一缕青丝,头也不抬地跑过去放在少年的掌心,又跑回歌舞中央。篝火照亮了她初长成的桃花容颜,兴许有些薄醉,肆无忌惮地,她的眸光便一直紧紧凝聚在彼端横指吹笛的少年身上。

也许便是那一眼的情愫暗生,就连一向迟钝爽朗的父王也看出了端倪。他牵过缨络的手,爽朗地放声大笑,问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我女儿也长大了。我们大漠一直有个习俗,倘若女子成人礼那日她将手里的青丝结许给哪个男子,那么她的一生便只认定那个人。夜漠,你虽是外族人,但我们从来不将你当外人看待,你愿意娶我女儿吗?”

缨络看着那个本有些愕然的少年徐徐抬起头,冠玉般的清秀面容带着笑,盛满星光的眼瞳凝向她,柔软得仿佛日出东南隅的第一抹春光,只一眼便沦陷了。他唇角弯成月牙的弧度,呢喃般唤她,络儿。

青丝结,情丝结,便是那缕青丝三千结下的情思万千,剪不断,理还乱,永远结成朱砂痣,镂刻上心痕。

本以为最终的宿命便是如此,伴一良人,从此举案齐眉,执子之手平静过一生。却不曾想,金戈铁马踩碎儿女情长,大燕的烽火连绵烧进了荒漠,浩浩荡荡的军队如潮水般涌进城墙,马蹄扬起的尘烟遮住了天边落下的残阳似血,长风卷起的战帜下面,寒光漫溯,厮杀声悲鸣声连绵成一片,血流成河,尸骨积山。

就连从来不执寸铁的夜漠也一起踏上疆场,却仍抵挡不住大燕铁骑的势如破竹。缨络看见飞扬的大燕旗帜卷过云天,帜上腾龙驾雾,耳边是激扬的鼓点,一点一声地敲碎心房。

烽火漫天,兵临城下,那是缨络第一次见到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大燕太子云焰。他骑着高大剽悍的骏马,勒住缰绳,昂首看着坐在城墙上俯身看他的缨络,骄傲地笑了。他的眸里是倨傲天下的矜贵与霸气,英俊的面容在夕阳下如火焰般耀眼,而后沉声对她喊了句什么,可是风太大,血色的沙迷住了耳朵,缨络并没有听清

直到后来缨络才知道,便是那―句话,就注定她的一生的愿望,终成虚妄。

他说:“缨络,你注定是我的。”

几时魂梦与君同

十五日后,缨络乘坐的那辆雕龙刻凤的车辇穿过漫天的风尘黄沙,穿过了葱葱郁郁的重重青山,抵达了燕国的长安。

八月十五,宜动土,宜安家,宜嫁娶,是为黄道。月圆人团圆,圆满江山,圆满人间。

缨络身着凤冠霞帔,在随侍的宫娥搀扶下,轻盈而优雅地踏上红毯,山顶千门次第开,步步生莲,宛若凌波。龙凤冠紧紧地戴在如云的发鬓上,沉甸甸的重量,压着她的肌肤,也压上她的心扉。

身后,环佩叮当,长长的裙裾如蝶舞落花,似乎淹没了前世今生。

日上中天,太子妃册封礼毕,群臣双膝及地拜贺,整齐划一的庆贺声声势浩大,惊了天动了地。缨络用手拂开掩面的珠帘,抬首望去,身着朱红龙服的男子倨做地立于殿上,如画江山,万千子民,尽在指掌。他那么骄傲地略带微笑,背脊挺得直直的,锋芒毕现,仿佛这瞬间天地也因他而生,光芒耀眼得灼人心魂。

“太子妃殿下,谨言慎行,大燕不比荒漠,规矩自然是多了些,繁文缛节自然一开始未免会不习惯。”搀扶着缨络的宫娥拉下了她的手,将掩面的珠帘拨弄整齐,掩嘴轻笑,“太子妃有夫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其实也不必那么心急的,只要等册封礼毕,便是大婚之典。我们太子殿下可是大燕出了名的美男子,配太子妃的国色天香那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太子殿下自小便文武双全,可是难得的人才,文能治世,武能安邦。”

“绰绰有余?武能安邦?”似冰一般的声调自珠帘下传出,缨络顿下了脚步。

官娥似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眼前本是几近国破家亡的和亲公主,自知失言,仓皇跪下磕头,脸色苍白胜雪:“奴婢多嘴,恳请公主恕罪。”

“罢了,你起来。”无意与她多计较,缨络低垂下眉眼,清冷的嗓音让人听不出情绪,“以后慎言便是。”

须臾,祭天礼成,隔着珠帘,缨络看着那男子一袭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向她,在益发振聋发聩的欢庆号角里,将手伸向她,那是一个期望被紧握的姿势。

缨络依然低垂着眉眼,不为所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身后的衣角被人紧紧拉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战栗着将掌心交付了出去。没有人看见,珠帘后的新娘落下一滴凝固的泪,坠在刺了鸾凤的绣花鞋尖。

一拜天地,天地本是无情物。

二拜高堂,明镜高堂千里外。

夫妻交拜,生死仇敌枕畔人。

是夜,帝宴开千席,与诸臣同乐。缨络静静地坐在层层红色罗缦笼罩的床畔,遥远地听着那若隐似无的笙箫丝竹。红烛在堂,瘦尽灯花,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一寸相思一寸灰。

长相思,在长安,几时魂梦与君同,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这样凤冠霞帔,高堂明烛,嫁为人妻。如今,却岁月偷换流年,人面不知何处去。

恍惚间,垂落的眉眼前,却蓦然出现了一双金丝履鞋,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如玉容颜。云焰微醉,那双从来倨傲凌厉的眼眸竟满溢着温柔。他一把扯下她的凤冠,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唇齿,絮絮呢喃:“缨络,等了整整七年,你终于属于我了!缨络,我的络儿……”

“络儿”两个字,似是刺人心扉的一柄剑,缨络霎时间浑身细细地颤抖了起来,唇边不由得逸出两个模糊的字眼:夜漠。

紧抱着她的怀抱顿时松开,云焰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勃然的怒气如同暗夜的影子弥漫。他的手顺着缨络的唇拂过,青丝三千,眼角耳垂,最后停在纤细的颈项之间,然后薄茧的指腹静静地压上颤抖的脉博,有意无意地卡紧,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在叫谁?”

缨络终是无言,可是那双隐约带泪的双眸却倔强地看着他,艳红似血的胭脂唇上―缕苍白。她几乎快要无法喘息,却依旧倔强不肯挣扎,就在缨络窒息的时候,那双手却蓦然松开,接着“啪”的―声巨响,是床畔吊柱破裂的声响。缨络鼻息间传来了血的腥味。

翌日,整个皇宫传遍,新婚之夜太子彻夜不归,太子妃独守空闺,新人春宵成弃妇,一时传为笑谈。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入侯门深似海,自新婚那夜见过云焰,过了整整一个月,他却再也未曾踏入栖鸾殿一步。这自然也在缨络的意料之中,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羁傲人,能得他宠幸已是三生之福,又何时被人如此不放在眼里过?何况这深深官阙红妆莺燕无数,她纵有几分姿色,可毕竟太不识好歹,他自会有其他红颜知己体贴入微。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她并不寂寞,相反屏退了随侍的婢女,坐在空旷的宫殿里,终日吹笛弹琵琶,倒也自得其乐。常常她会一个人倚在窗前,透过那高高的红墙,看着那湛蓝天字里寂寞宫娥放飞的纸鸢,那一瞬间,耳畔似乎总会响起那个少年清朗如风的温软嗓音:“络儿,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我的家乡放蝴蝶纸鸢,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终于来到了他的家乡,却已是物是人非。

秋雨最是绵绵,点点滴滴敲在琉璃瓦上,细细慢慢,似是断弦的相思,千回百转。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思乡心切,一开始只是徼微有些咳嗽,缨络依仗着自己身子骨一向强健,也没有加以理会;然而过了绵绵的两日,头痛欲裂,整日昏沉,躺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铜漏流沙,雨声听断处,缨络挣扎着爬起来要去关闭门窗,以阻挡那无处不在的雨丝凛冽。然而在好不容易撑起绵软的身子爬起来的时候,却一个筋斗栽了下去,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瞬,她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唤,“络儿”,却并不真切。

魂梦里,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自己的冰冷脸颊,似是贪恋那一份掌心的温暖。缨络挣扎着抓住了那只手,嘴里不住地呢喃:“别走,别走。”

那只温暖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然而下一刻却更紧地抓住了她,似是要给她力量般地紧紧握着,温暖了她的冰冷与战栗。强悍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将她抱得紧紧的,有绵软的声音掠进耳畔:“别怕,我会陪着你,等你好起来,络儿。”

“夜漠,夜漠……”呢喃的声音气若游丝,轻得几乎听不见,似是坠落的蝴蝶在风里缠绵呓语,絮絮化成了春泥,埋葬在花丛之下。缨络拼死抓住了掌心的温暖,十指紧扣成解不开的结,狠狠的,倾尽全力。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初见时那个少年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那只温暖的手却一直死命地抓紧缨络的掌心,牢牢的,紧紧的,几乎要握碎了指骨般,仿佛那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信仰。

三日后,透明的芙蓉罗帐里,羽睫蹁跹如蝶,上下颤动了数下方才展开,如波光的潋滟漾过缨络的瞳孔深处,犹自带着睡梦的迷茫。唇色经三日休养后红润了些许,徼微柔弱的苍白,惹人堪怜。

还未抬眸起身,床畔便传来了一阵温润如玉的嗓音:“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只温暖的掌心了上来,旋即松了一口气,“还好,已经完全退烧了。”

抬眸,不经意,却是一张英俊倨傲的脸庞,面容上尽是情真意切的关心。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的缨络怔在那里:“他怎么会在这儿?”

“太子妃,好在你醒过来了,要不然殿下都要急疯了。”旁边多嘴的宫女絮絮说道,“你不知道你病的这几日可把殿下急坏了,大半夜的去把御医找过来,三天三夜在你身边不眠不休,亲自熬药喂药。也不顾自己是千金之躯,从来没做过这些下等活计,这不,药还没有煎好,自己的手便烫得不成样子了。”

“你多什么嘴,下去。”云焰懊恼地怒斥,却仍掩不住渐次弥漫上脸颊耳旁的红霞。缨络垂眸,果然看见他手上斑驳不平的伤痕。

那一瞬间心内似乎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塌陷了。难道,这几臼梦里那双温暖的手是云焰的?

“好好好,奴婢走了便是,殿下可要趁热将这碗药让太子妃服下。”犹自发愣间,眉清目秀的宫女却俯下身来,在缨络耳旁耳语:“其实太子妃不知道,前些日子殿下与太子妃斗气,殿下每天夜里都到栖鸾殿里去,只是站一宿四更便离开了。奴婢自小跟在

太子身边侍奉至今,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甘愿受委屈折磨自己。请太子妃好好珍惜太子的情谊,不要让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那一刻,不是没有感动。看着眼前云焰悉心为她吹凉药的神情,缨络不自觉悄悄湿了眼眶。自那以后,她也渐渐放下心防,似是也看明白了许多东西,不是她体单力薄抗争便有结果的,索性顺其自然。

秋去冬来,有时缨络会陪在云焰身边与他一起谈古论今,而有时云焰则会陪着缨络一起在庭院里放纸鸢,有时两人会偶发雅兴在合欢树下共奏一曲。宫里也渐渐有了传闻,说万千宠爱集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

原来,所谓的举案齐眉自首一心,却是在另一个男子身上演变成了真实。

倘若,不是再次邂逅那个在魂梦里千回百转的身影的话。

一寸相思一寸灰

长安的春,今岁也是迟了。蒹葭白露,凝水为霜,燕子年年,微风细雨中,总不知归去,忘了江南的春。

一只蝴蝶纸鸢飘飘扬扬地坠落下来,栖在缨络窗前的树影里。她知道,又到一年的春了,天却依旧很凉。

这些日子,隔壁的官阙总是传来袅袅的歌乐,《采桑子》,《念奴娇》,是好久自己也未曾弹起的清歌,缠绵悱恻。随侍的宫娥成天絮絮叨叨,说是宫里喜事又近了,皇上最疼爱的六公主要招驸马。说起那个驸马可不得了,一身武功了得,在公主私游出宫惨遭贼人侮辱肘保了公主清白。公主对他一见倾心,遂不顾女儿羞涩恩求圣上赐婚。

缨络听得倦然,只是望着那只栖在树影里的蝴蝶纸鸢发呆。那只蝴蝶纸鸢制作得颇为细致,湘竹为骨,锦绸为羽,栩栩如生,轻盈而精巧。

以前夜漠也曾经做过这么一只纸鸢赠她,只是大漠风大,凛冽刺骨,在第一次放飞的时候就被扯断了线,飞得杳无音讯,害得她落了不少泪。幸是后来夜漠许诺,会带他到长安放纸鸢,那里的天和风细细,温暖而绵软,不用担心会断线。

只可惜,风景旧曾谙,时光暗换流年,那些人那些事已经很遥远了。

正思绪恍惚间,却有一阵软玉般的声音传来,泠泠轻响:“皇嫂,帮我捡一下风筝。”垂眸,看见梨花树下斑驳花影里立了一名宫装女子,两鬓各插了一个环佩丁冬的金步摇,肤白胜雪,眉清目秀,屠畔含着一抹浅浅的笑,站在花影里竟令那树梨花自也为之失色。

有宫娥附耳上来:“是六公主呢。”缨络随即探出窗外,取了那只纸鸢,急冲冲地走出房门去。

“好在没有掉太远,要不就找不到了。我们重新找个地方放好不好,夜漠……”窗外传来女子温软的话语,末句的两个字,却震得缨络一瞬间僵直了身子,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空洞的疼。

仿若无法置信的凝眸,缨络这才发现,梨花树的树荫里,还站着另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刚毅的轮廓,英挺的眉宇,依旧仿佛旧时的模样,明亮的眼睛仍然漫溢了耀眼的星光,带着滚烫的温度,似乎要把人的心灼得千疮百孔。

似乎发现了缨络一瞬不瞬的凝视,树荫下的男子蓦然抬首看她,然而不过一瞬,又转移了视线,回到身畔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两人拿着蝴蝶纸鸢便相携离去了。

那样的温柔,曾经属于她,可是这一份专属的温柔,却终究成全了别人的美。

花开了叉谢了,有人独倚在窗前,见那日薄西山,夕阳变成了残缺。

轻拢复慢挑,素指自晶莹的弦上拂过,日复一日,都是相同的调子,忧伤而茫然,连树荫下的蝴蝶也听得倦了,展翅飞走。

旁边的凌云宫却是益发热闹,说是六公主的婚期迫在眉睫。宫蛾们进进出出,眼角眉梢尽是欣喜。

就连云焰也为了自家妹子的婚事而诸事缠身。临近黄昏,栖鸾殿和平日一样安静,窗棂却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缨络还未回过神,有人便跃窗而入,抱住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地,用尽全力的拥抱,似乎要将她紧紧嵌入怀间合二为一。

“络儿,络儿……”压抑似的,低哑的嗓音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个只有在梦境里才出现的男子紧紧拥着她,呢喃般呓语,“络儿,一年三个月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仿佛是在做梦,可是那令人窒息的拥抱,却又那么的真实。

眼前仿佛又晃过云焰倨傲天下的骄傲神情,可是不过一瞬便抛下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夜漠,只要有他便足够了。

也是那夜,缨络方才知道,原来一切皆是天意弄人。当年她幼时遇到的白衣少年夜漠竟也是大燕的皇子,因一场宫廷阴谋而被贼人算计差点丧命,幸是他母亲拼死护得他逃出城外。而暗算他的人便是云焰的母亲,只因当年夜漠的母亲是帝王最宠爱的妃嫔。而六公主则是夜漠的亲生妹妹,当年的她也不过尚在襁褓。

虎落平阳,本来夜漠打算就这样在大荒深处与缨络相携一生,抛了过往。奈何天意弄人,让他在烽烟里遇见了云焰,藏在内心的仇恨之火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如鲠在喉。

末了,他问缨络:“等我复了仇之后,我便与你一起离开,永远不回来,好不好?”

缨络看着他良久,将嫣红的嘴唇咬成胭脂灰的颜色,然后点了点头。

且听清歌如梦令

月上中天,皇廷深宫依旧热闹喧天,恍如白昼。今日是六公主与驸马的大婚之宴,帝开百席,君臣同乐。琉璃瓦,白玉栏,钟罄齐鸣,丝竹悦耳,夜漠身着大红喜服于百官间举杯相庆,推杯换盏间,似是有点微醺,来到太子面前已是神态迷离。

“殿下,我敬你一杯,祝你与太子妃百年好合。”他举着酒杯迎向缨络右侧端坐的云焰。

云焰接过缨络递给他的酒杯,爽朗愉快地大笑:“驸马说的是什么话?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应该是我祝你与皇妹白头偕老才对。”语毕是酒杯相碰的声音,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瞬间,云焰适才坐下的时候却紧紧捂住了口,指缝间有着斑驳的嫣红丝丝滑落。上好的鹤顶红,浓烈的女儿酒香掩藏了它的味道,见血封喉,是爱情的饮鸩止渴。

“缨络……”斑斓的血色掩上云焰的脸色,模糊的血光中,男子素来的倨傲褪了色,仿佛无法置信地凝望着她,眼睛里分不出是血还是泪的影子,赤红而剔透,“你终究还是为了他背叛了我,本以为他娶了妻,你会死心的……”

“你早知道?”似乎是被那样哀怨的眼神看得无所遁形,缨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颤抖,“你怎么知道?”

“夜漠这个名字,暗防在心,我……我又怎会不知……”浓艳的红越来越浓烈,云焰的身体晃了晃,终究还是不支地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伸向缨络的方向,却只是来回摇晃,什么也抓不住,“缨络,你怎么下得了手?我对你那么好,你……当真……当真一点也不爱我……”

“云焰!”缨络终是颤抖着叫出声来,一把抱住云焰软倒在地的身子,紧握着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欠你的,从来就不想欠你的!我还你,全部都还你。”

泪光模糊里,缨络却垂下头,轻轻吻上了那张不断涌出鲜红的嘴唇,冰凉的,腥热的,一如爱情的温度与滋味。

冰冷的月光凝固在那双放大的瞳孔里,缨络弯着眼睛,微微地笑了。死一般的沉寂里,身后却有人猛然发出撕裂的号叫,寒鸦惊起,啼断云霄,“络儿,络儿。”在腥热的血液抑止不住涌出口的瞬间,有人自身后抱住了自己软倒的身躯,一声接一声,仿佛肝肠寸断:“络儿,络儿……”

“夜漠,我不想辜负你,可是我也不想欠他的,你明白吗?不想,一点也不想……一夜夫妻白日恩,他从未对不起我,反而是我……”嘴唇轻轻地喘息,有暗红的血丝不断涌出,感觉到身后的身躯不断地瑟瑟颤抖,缨络却始终不曾回头。她怕自己一看见那双眼,便再也舍不得走了,“你知道的,我……爱你,从未变过,从未……”眼眸里的光亮渐次黯淡下去,血液哽住了喉咙,把想说的话扯得支离破碎,“夜漠,带我回家,我想回家,好……么……”

缨络睁大了美丽的眼睛,水一样的波光仿佛就要倾泻而出,意识渐次迷茫间,却有一缕温热覆上了她的气息,轻轻的,宛如暮春烟雨里燕子的呢喃,仿佛是怕惊醒她似的,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唇。

且听清歌如梦令,万丈红尘千丝结。

恍惚如梦间,又看见那年子规啼唱不如归去的荒漠深处,那个白衣少年在黄沙漫天的城墙上絮絮告诉她,当他在苍茫的沙漠里迷失方向的时候,是她的琵琶声让他寻找到了生的希望。

他的瞳孔深处倒映了全世间散落的星光,唇角弯成月牙的弧度,轻声唤她,络儿。彼时少年温润如玉,少女笑餍如花,牢牢的十指交扣,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事可以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