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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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良银又走回通往清镇市犁倭中学的那条小路，这条路，他的脚步不知丈量了多少次。

一年前，他离开了工作十多年的犁倭中学，去一个陌生的学校。同事、学生、亲朋好友不舍，劝他不走，妻子也说：在这个地方住熟了，听人脚步声都能知道谁来店里了，街上的人，有十之一二是常客，我们的店面就靠这些熟人的光顾呀，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要从头开始；你要是平时手不散，帮了这个帮那个的，我手中还能有余钱应对。

妻子说的这些，雷良银早想过。妻子为了他，从湖南跟他离乡背井，放弃本可以在家乡的就业机会，于１９９９年与他在学校不远的街道上租了人家的房子结为夫妻。婚后，又租了房东的门面来做小本生意。十多年了，第一次说了怨言。

清镇市教育局的领导对雷良银说：你去的贵铁中学，原有的校领导倾巢而出地去了新的工作岗位，人家是通过招考走的人，事发突然，局里考虑过不少人，最后局领导拍板在你身上，你是市劳动模范，全国优秀教师。

妻子最终转让了门面。作为一个没有工作又近中年的女人，深知乡里的门面转让不出城里的门面钱，没了门面，心是慌的，但曾经的誓言，在这个痴情的女子心中已如幼苗长成了大树。她曾经在日记里写下：如果你走，你去天涯我去天涯，你到海角我到海角，我是你今生的身影，风割不断，雨隔不开。

２００９年８月２５日，雷良银到贵铁中学上任了。可以想象出当时面临的困难。他只从教育局了解了一些面上的情况，而实际情况几乎不知。首先遇着的是：学生家长情绪大，很多成绩优异的同学转学，学校没有教师上课等一系列问题摆在面前，可按照文件规定９月１号必须开学上课。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必须理顺解决好这些问题。贵铁中学原是贵州省铁合金厂子弟学校，２００７年因工厂倒闭，学校被划归地方政府管理，同时将距离该校不远的康济农业中学统一管理，推行一个校长管两个学校。从上任的那天起，他不是跑上级主管部门，就是白天黑夜的在两所学校之间来回。缺岗的６个教师总算在教育局领导的关心下从其他学校抽调上岗了。在那些日子，他一个人既是两个学校的副校长又是教务和政教主任，并担任一个班级的英语教学。

这些年，无论在哪所学校做领导工作，他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英语教学。他说：与教书的人谈教学，这是最能说服别人的途径，你做得如何，有些话，不用你说，别人也明白。用他的话来说，管理别人最捷径的做法，就是管理好自己。

上任不久，他收到一个班１６位家长和学生的签名信，信中要求换英语老师，理由很多。这是一个初三班，只五个月就要中考了，为了稳定学生，他在不影响自己所教班级学生成绩的情况下，又接下这个班的英语教学。为了学生取得好的成绩，他坚持每天７点２０分前到校辅导学生，与学生一起晨练，一有时间就找学生谈心，了解学习中出现的问题，及时更新自己的教学方法。２０１０年７月，两个班的学生们在中考中不负他的心血，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一个班的英语平均分１０４．７分，另一个班的英语平均分７９．６分；一个班英语名列清镇市第三名，另一个班英语名列清镇市第一名。

雷良银走在回犁倭中学的路上，走在一种信任的担当里，也走在对妻子难为诉说的愧疚情感里。

在清镇市里的家才安置下来，还没把左邻右舍认清楚，他又要被调回犁倭中学。面对妻子，他知道什么理由都是没有说服力的。妻子为他付出太多了，整个家，妻子没让他伸手做过一件事。最初他为他们班里的学生操心，后来当了校领导肩上加了担子，妻子更是怕他累倒，言明：你若在外累了，要记得家是你休息的地方。七年前，四岁的女儿见妈妈忙着店里的事，就自个将炉上烧开的水壶提下来，结果女儿的脚被烫伤，他就为这事请过假带女儿到贵阳钢厂医治。

我第一次见着他，是２００１年７月，他在忙着为一个叫卢启萍的学生辍学的事着急，四处找人帮忙。《清镇报》社的一位记者找着我，让我们省妇联的《家庭指南报》社一道想办法。

这位记者说：雷良银是犁倭中学的副校长，卢启萍是他的学生。这个出生贫穷家庭的孩子，知道她坐在教室里的光阴是父母用汗珠向四季换来的，于是分外地对每堂课的时光像花朵吸露那样珍惜，２００１年，以５５５分的中考成绩，超过了全省一类重点高中的录取线。然而，临近开学，她却哭着跑来告诉雷老师：不打算读书了，要出门去打工。

我跟着雷良银和《清镇报》社的记者去过卢启萍家，她家就住在犁倭乡下寨村，一家人住在破廊倒壁的茅草房里。

我明白了为什么雷良银坐不住，像救火似的四处奔走。面对新闻媒体的记者就像面对１１０消防人员……最终，在新闻媒体的呼吁下，在清镇市政协的帮助下，终于争取到一个免费就读贵阳行知中学的名额。把卢启萍从辍学打工的路上劝回进学校。

然而，才读了两年，贵阳行知中学却停办了。为继续完成学业，这位倔强的女孩，一边在贵阳一家餐馆打工，一边自学。雷良银知道情况后，又开始东奔西跑，并与我们联系，就在我们也在努力的时刻，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资助卢启萍继续上学的人，再次把卢启萍送进了修文县的一个私立高中。

不负众望的卢启萍，在２００４年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西南大学物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可是，不菲的学费，又成了这个苦命女孩入学的“拦路虎”。这位为了自己的学生走四方的汉子再次感动了我们。大热天，他用喝完的纯净水瓶子在我们报社饮水机灌满五只瓶子，一家家报社地跑。在《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贵阳日报》《家庭指南报》等新闻媒体的呼吁下，众多好心人士伸出了援助之手……

《清镇报》社的记者告诉我，雷良银经常资助学生，妻子是没有工作的，仅靠一个小门面做点小生意，维持家庭生活，在家庭经济非常拮据的情况下，从信用社贷款１８００元作为送学生卢启萍到校报名的车旅费用。

最近，卢启萍在给老师的信中说：“是老师和众多的好心人，给了我选择未来的机会。想到当初的情景，我心里面仍然还有些后怕，怕自己读不上书啊，老师！我是幸运的，但我知道，在家乡，还有不少像我当初那样贫困的学生。想到这些，我就睡不着。再仔细想，我又能做什么呢？……这５００元，是我省吃俭用余下来的生活费，就寄给老师，请老师拿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弟弟妹妹。现在，我已决定了毕业后的去向：前往支教，把老师对我的爱心，延续给更多的孩子……”

雷良银走在通往那个贫困乡村中学的路上，有人告诉他，你面对的不仅是清镇市教育局给你的选择，而是那些占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你才离开那里一年，他们想你、盼你回去的书面文字已深深地感动了因工作需要而让你在另一个新岗位上磨砺的领导，不能不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把你又调回来。

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太多的人走茶凉。雷良银有这般人缘，有人告诉我：那是他十六年里，为他人做的好事聚积的沙粒堆成了塔。

有人说：现在就读贵州大学的王仁毓，２００５年３月的一天，就想辍学外出打工，雷良银听说这事后，对妻子说：王仁毓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家里除了７０多岁的老爸，就没有其他人了，不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是不会离开校门的。话没说完，他便从店铺里提起１０斤菜油，急急忙忙赶到王仁毓家。在那间黑黢黢的房屋里，孩子哭了，７０多岁的老父哭了，躺在床上有着严重智障的妈妈也跟着哭，雷良银忍不住也哭了。“孩子，我帮你，你还不是打工的时候，现在，是读书的时节……”

有人记得：那一次，在抗凝冻期间（２００８年），在全乡大面积停电的情况下，雷良银首先想到的就是特困学生的家，他们家里怎么样了？穿得暖和吗？能不能按时到学校来上课？那一次，他摔了几个跟斗爬了四个村，跑了十几个学生家，根据断电情况，将蜡烛一一送到学生家里。夜里，烛光照亮的不只是课本上的文字，还是一个像烛光一样点燃自己照亮学生心灵的温暖。在那个最艰难的日子里，雷良银为一个特困生，走在凝冻的路上，摔倒了，起来，又走，这样多次的摔倒起来，当特困生谢家祥一家看见老师一身狼藉不成样子时，除了眼里涌出的热泪，就不知如何表达了。走进谢家祥家那间破烂的土墙房，老师给学生一家人带来的不只是几斤煤油和一包蜡烛，作为老师的他明白，他只用一根火柴点燃学生心灵的那柄蜡烛，他对学生说：凝冻迟早会融化的，生活上的问题，老师有吃的，就有你吃的。是夜，当雷良银跌跌倒倒地赶到家时，已是深夜２点过了。

这些年来，雷良银踏遍了犁倭乡的村村寨寨，捐助了多少学生，他不说，但学生们心里有数，至少有１万多元。

在与他谈教书育人的感受时，他说：感受有一点，但都不能成为理论，而且我的方法也很旧、很笨，两个字：用心。

他对学生的用心，是学生学习的动力。这种动力有一种依赖的惯性，就像我们乘车，是一位熟悉的师傅驾车，车速快慢就不去过问；如果是陌生的司机，一路就在注意。

有一年，他被贵州省教育厅派到大连九中挂职学习，走后不久，他担任的九（１）班的学生及家长对派他出去学习很不理解，对新安排的代课英语老师教学也不认可，学生与学生家长抵触情绪很大，自发要罢英语课。得知这消息后，他及时与九（１）班的学生网上联系，写信给学生；又与九（１）班的班主任肖老师商量怎样化解学生迷惑；根据学生的不同情况，分别短信谈话。在肖老师收到他的第三封邮件念给同学们听的时候，肖老师哭了，全班同学也哭了。全班同学寄了５个特快信件到大连九中，收到学生真情的信件，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大连九中的程丹校长说：雷校长，你为什么会有今天的成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爱生如子。

爱生如子，这不仅是大连九中程丹校长对他的评价，许多学生和家长也是这样深有体会的。处于城乡交界的贵铁中学，经常有一些不良社会闲杂青年与学生交往，他就着重安排老师注意这方面的动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必要的时候老师得站出来，保一方净土。２０１０年４月５日，有社会青年向犁倭中学的学生收保护费，一个叫梁宝逊的学生被收保护费的人吓得不敢上课了。他一边与当地派出所取得联系，一边与收保护费的社会闲杂人员针锋相对。他被打伤了，他用他的伤换取了当地相关部门对校园周边环境的重视，让这些社会闲杂青年怕他三分，只好离他所在的学校远点。

雷良银走在这条路上，最初他是一段一段地问着路走去犁倭中学的。他得到的信息是：这个中学缺教师，以他的学识，他自信可以得到一份工作。到了学校，他才知，缺教师的信息不假，只是得从代课老师干起，干得好，还要等有编制了才能转为正式教师。与他谈话的校领导，已送走了不少来过的求职者，以为他也会转身离去。他转身了，但他是去看看学校的环境，去了解街面的生活情况：一个代课教师，每月仅有的８０元工资，能生活得下去不？当了解的情况告诉他，生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他便接下了一个班。然而，令他头痛的是，他接的班，大多学生的英语“底子”实在太差，一些学生到初三了，竟然还不能完整地读完２６个字母！有同事意味深长地说：好好教，你的机会就在这里。他初上讲台，第一节课下来，他知道自己讲的，没几个学生认真听，他心里着急，分别找学生谈心。他说：老师从湖南来贵州，不是你们通常想的那支蜡烛，点燃来照亮别人，老师二十出头的人了，家里兄妹多，都在农村没工作，我就出来闯闯，找份工作的机会真不多，你们努力一点，老师用心尽力，算是帮远道来的老师的忙吧。这些农村的孩子，听不明白英语单词，但听懂了农家孩子成人的不容易。不说帮老师的忙，只说：老师，看我以后的努力。次年春季统考，这个班的学生，英语平均分从他接手时的２１分提高到了５７分。就是这一届学生，在参加１９９３年的中考时，就有１０多人拿到了７０分以上的成绩。雷良银破天荒地以该校英语单科首次得到了清镇市教育局和教育辅导站５０元的奖励。

回想最初的日子，１９９３年在犁倭中学一个月８０元的工资，一学期下来，他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的一位同学知道他的处境后，来信让他去他们那里。信是广东东莞一位已荣升部门经理的同学写来的，说：“过来帮帮忙，包吃住，月薪１０００。”这个数字对他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那时的他，毕竟只是一个代课老师，收入上与“正式”老师有着不小的差距；而远在湖南祁阳的老父老母也需要他赡养。

我问他：你在８０元与１０００元之间作选择时，怎么选了前者？

他说：其间发生了一件事决定了不选择前者就不是我雷良银。记得那天是周末，给学生补完课后上街买了一口袋米。而后，自己是如何摔下石坎，如何进的医院，医生如何在我头上缝了１１针，在腿上抽出７管浓血……就再也记不起来了。班上４７名已经中考结束回家的学生，一个不少地来到了医院；病床旁的桌子上，摆满了学生买来的罐头、水果，还有一大束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当我苏醒看到一群泪眼汪汪坐在病床前的学生们，想笑笑安慰他们，但噙在眼里的泪水，却禁不住流淌……

从那以后，他就立志，要用自己农民血统天生对泥土的爱，爱这些泥土的孩子，犁开贫瘠土地上的希望。时至今日，已整整耕耘了１６年，从代课老师到正式老师，再到副校长、校长，雷良银其实一直是一位普通的英语教师。他所教授的班级，学生英语成绩一直在清镇市数一数二。他总是希望自己教授过的学生一个都不落地将英语成绩提上去。为了让学生和家长对英语学习引起足够的兴起，他曾挨家挨户走访或电话、书信，最终在家长、学生对英语学习的重视下，他的教学方法才得到因地制宜地发挥。

雷良银这些年教书育人的故事，从最初的口头传说已成了不少报刊显著位置的文字。２００７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授予他“全国优秀教师”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