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指甲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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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留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规定说学生晚自习全凭自愿，你可以回家，可以去麦当劳，总之可以不留在学校，但我还是选择了大部分晚上在校看书做作业。并不是说教室的学习氛围有多么浓厚，只是我觉得在学校终归比在家里自由些——学习劳累之余，看看小说消遣的话，偌大的教室，老师不会专门盯上你一个人，也就可以不必完全提心吊胆。这是回家了就无法再享受的过程，爸妈很反对小说那种虚构的世界，我只能偷偷摸摸，藏掖在习题册下面，右手转着笔，一边竖着耳朵注意卧室外的动静，像小老鼠看护食物般一点点一段段读文章，一点都不过瘾。课间的时候也可以溜出校门，到对面的书摊看看有没有新的小说，或者去旁边的奶茶店和那里的漂亮姐姐聊天。
当然，最重要的，我可以见到叶凯峰。
开始注意到叶凯峰要追溯到上学期某次月考后的晚上，考试结束后的轻松无法言表，晚上按惯例去书摊淘书，碰巧是某份动漫杂志的出刊日，于是兴高采烈准备付钱拿下，突然便被人捷足先登，一只手径自从我的手臂下经过，毫不犹豫便拾起那本杂志。
“老板，我买这本，上期让你进货的那本到了吗？”很清爽干净的声音，像给动漫配音的年轻声优。
我回头，看了眼声音的主人，总觉得如今已鲜见会买动漫杂志的高二男生了，不禁就多留心了他一下，戴一副黑框眼睛，挺直的鼻梁，唇形也很好看，配上高高瘦瘦的身板，气质有点像CLAMP笔下的李小狼，校牌上印着他的名字，叶凯峰。
他没在意我的目光，很老成地和老板聊着天，俨然是熟客。
那一瞬间，他说话时的侧脸模样突然便印到了我的脑海里，此后不管何时不管在哪，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浮现出来。忘记在哪看过一个名词叫“视网膜效应”，也就是说，再普通的东西，一旦你注意上它，它便会经常出现在你周遭。的确如此。那天之后，仿佛每次出校门都能看到叶凯峰，无论淘杂志还是买奶茶，或者是去学校后面大街上吃麻辣烫，总能发现他的身影。我不知道他是最近出现的，还是他以前就经常这样闲逛，只是当时没注意罢了。总之，从那时开始，他成为了我的视网膜效应。
和瓦瓦谈话时无意中也会提到他。瓦瓦是我同桌，一个爽朗很能八卦的女孩，说到令她情绪激动的话题时会哇哇大叫，于是我喊她瓦瓦，她也乐于接受这个称呼：“我叫瓦瓦，你是安安，动静结合，班头要是知道你这么善用这些作文技巧的话，要爱死你啦！”
我的确是个不大爱热闹的人，瓦瓦的开朗弥补了我这个缺漏。
对于叶凯峰，瓦瓦谈起来可以说是津津乐道，彼时我才发现自己与世隔绝和消息不灵通，除去各种八卦信息，大致归纳成这样——叶凯峰，理科八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女友王晓尧，理科十四班——“一句话，男才女貌！”瓦瓦简短精炼地概括。
我“哦”了一声，一边把手上的历史书翻得哗哗响，一边在心里补充，他还爱动漫，爱香蕉味加了布丁与椰果的奶茶。
“怎么突然跟我提男生，不像你的作风呀，我说你呀，不会对他那什么——一见钟情了吧？”瓦瓦坏笑着把脑袋凑到我耳边。
“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乱乱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最近自己在想什么，但我不觉得我会喜欢他，一次偶遇而已，根本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必须承认有个很强烈的愿望——想和他聊聊天，随便说点什么，比如可以一起谈论动漫，或者那家麻辣烫店到底是豆腐果好吃还是油面筋好吃。
可是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他的侧脸，为什么在听到瓦瓦说他有女友时心里还是稍微酸了一下呢？
这种混乱没有答案的想法每次都搅得我烦乱，每次都是。丁安，你是怎么了？
慢慢地，我的视网膜效应里又多出了王晓尧，就是当瓦瓦跟我说起她的第二天，下意识地关注起来。这之前我从没如此在意过一个女生，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如何让叶凯峰那么喜欢她。王晓尧是个很招摇的女生，在学校的禁令下依旧烫了头发，校裤里套着牛仔裤，课间操结束便会去洗手间换下。我的QQ里有她，没事也会偷偷不留痕迹地跑去她的主页翻看，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好像在窥探别人的秘密一般。而窥探得越多，只会让自己越难过，有一天她上传了张照片，是她在学校附近小店做的美甲，龟裂的紫色，瞬间艳丽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就在那个瞬间我发觉自己是那么普通，一成不变的刘海以及素色的一切，单调而又不出众。
我知道我想和叶凯峰说说话，我想，或许将自己的风格改变得和王晓尧接近一些会更容易让他接受我，至少不至于讨厌。这种想法一天天膨胀到溢出。有天中午，我拖着瓦瓦在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出学校，到附近的饰品店逛，当我将一瓶黑色指甲油放到收银台上的时候，瓦瓦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她说：“安安，看不出来嘛，什么时候走这种风格了？”我慌乱地笑笑，无从解释。
——于是那天晚上，我又留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15号，动漫杂志的出刊日，自习课下课铃刚打响我便急急忙忙跑去书摊，果然有他，正在一堆书里挑挑拣拣，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好看极了。我深呼吸平静了心情，尽量自然地走过去，三心二意地翻看了一会，然后拿起那期杂志，在他眼前晃了晃：“嗨，你是不是也要买这个呢？”
他先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转到手中的杂志，然后“呵呵”笑了声：“是的啊……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既然开了头，说话就显得自如多了，“其实我发现你每期都买啦，要知道现在喜欢动漫的男生实在太少了。”
“哦哦。”他挠挠头，笑了笑，有点不自然地接过杂志。“其实我也注意你很久了呢。”
——是吗。他的话来得太突然，心里难得的镇定被打破，再次慌乱起来，怕话语间透露心态，于是我只能简短地“哦”了一声。
“因为经常看见你出来。这么光明正大跑出校园的小姑娘，胆子够大，也不怕门卫大叔骂你。”他笑。
“哎呀，他都已经认识我了。”我也笑。
然后我们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不对，不应该这样。我暗暗想，抿了抿嘴：“对了，听说柯南最新剧场版已经出来了，你知道国内哪个网站可以看吗？”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茫然：“这个……我不知道哦。”
“嗯，好吧。”因为激动，因为紧张，加上我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聊天，实在是无话了，我便买下杂志回了教室。但不管怎么说，还算好的开始吧，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笑脸。
因为都是经常出校门买东西的人，慢慢地，我们的聊天顺畅了许多，平时在校园遇见时也会颔首打个招呼——有共同话题，这样做朋友就够了——我是当真这么想的。那段时间很快乐，看什么都顺眼。我也不再去王晓尧的主页关心她的动态，自己过自己的，有个美好的念想，似乎没什么不好。
有一天晚上在买杂志时又碰到叶凯峰，他翻看着杂志，忽然注意到了我的手指，道：“怎么，现在的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类颜色指甲油哦，晓尧也是，把手涂得像个小妖怪。”
他这么一讲，我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的黑色，心想，其实我不喜欢呢。“呵呵……这个，个人喜好吧，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吧。”我说。
叶凯峰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我就不喜欢。”
“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把手往校服袖子里缩了缩，我想那时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可是她……”
“真的不喜欢。”他说，“只是晓尧喜欢，就随她了。我喜欢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她的指甲，哈哈。”
他的笑声无法淹没我心底泛起来的失落。哦——这样啊。仿佛做了什么惹人耻笑的事，想起自己处心积虑专门为他抹上了这种颜色，我的脸火辣辣的，却仍旧强颜欢笑，似乎想要核实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道：“我来猜猜，就像你对动漫并没有兴趣，不过是为她买杂志而已吗？”而且我看出来了，你并不爱喝奶茶，你更偏爱可乐——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偷偷说。
我是多么不想听到他肯定的答案。
但是幻想终究敌不过事实。
“没错，晓尧喜欢。”他笑，“对不起啊，所以你说的那些动漫方面的东西我真的一点不了解。”
“好吧，没有关系啦。”尽管一开始也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朋友，没必要斤斤计较，但当这些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心情还是猛然低落下来，那一瞬间我也诧异自己居然能做出瓦瓦的招牌笑容，大大咧咧，绝对没有一丝瑕疵的笑容。然后我起身，尽量自然地抱着怀里的几本杂志，冲他挥挥手，“我买好了，那我先回去了哦，再见。”
“再见。”他摆摆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扭头离开书摊，我径自走进校园，没有回头，我知道叶凯峰马上还要惯例地去奶茶店买上一份香蕉口味热奶茶，奶茶店的姐姐也会习惯地问他“还是加椰果吗”。对，他已经习惯为她所做的这一切了。夜色里的我像一个小丑，自导自演着一出好笑的戏。
回到教室后我把杂志一股脑扔进抽屉，大声地问瓦瓦：“带洗甲巾了吗？”
瓦瓦正在背历史的年份事件表，头也不抬地将圆形小盒子抛给我，我打开，开始一点点使劲地、仔细地擦尽指甲上那些招摇的颜色。等瓦瓦抬头大惊小怪我的举动时，指甲已经变回了纯粹干净的样子。
后来我依旧喜欢在学校上晚自习，不过很少去书摊买杂志了，我对瓦瓦解释说，我要一门心思好好学习。暑假开始的时候，犹豫良久，我将左手小指的指甲涂抹了大红的指甲油，一种俗不可耐却又显得不驯的颜色，一直没有擦洗，就任凭它随着指甲慢慢长下去，我想等它消失的时候，暑假差不多也结束了。那之后的我会彻底告别各种艳色指甲油，或许常年只会涂裸色，连脚趾甲兴许都不会用深色装饰，尽管那样很好看。
也尽管今年随处可见的蓝色与绿色，都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