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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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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北京回家乡,中午抽空打电话问候我友。我友说太好了,你赶紧到理想乳猪来吧。理想乳猪是一家酒楼的名字,语义比较模糊,不知说的是人的理想还是猪的理想。

我赶到时,包房里仅我友一人,围碟和酒水已上桌,空调嘶嘶送爽,室内充盈着一种令人跃跃欲试的餐前气氛。我友是警察,做东。主客也在警方上班,不是本地警方,是外省警方,刚在我们这儿捕了人,吃完饭就押人回去。

我说:“我在场,方便吗?”

我友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多一个人多双筷子。”说着话主客已登堂入室,共四人,均为男性,着便衣,面容端庄,步态沉稳。

我友含笑,请其中一个尊称田队的汉子坐上席。

田队是爽快人,不爱谦虚,一屁股就坐下,坐下没一会儿,又站起来。别人见状,不觉异常,也跟着起立。中国酒席的开头,主客双方呼呼啦啦,总得站起来好几回,既是一种礼貌行为,顺便把热身活动也给做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尊卑,大家都走这个程序。

只有一人没起立,那人穿一件灰色衬衫,是警察中最年轻的一个,坐的位置却重要,仅次于田队。

田队喝了半杯啤酒,说了些热情话,坐下。我友给田队夹了一片烤乳猪,田队没吃,反而给身旁没起立的灰衣小伙儿夹了一片,蘸点儿调料,送到小伙儿盘中,说:“你尝尝。”小伙儿就尝尝,两腮一动一动,无须,无粉刺。

大家第二次起立祝酒的时候,小伙儿仍端坐一旁,没事人似的。

田队干了杯中酒,坐下。我友敬他一支烟,替他点燃。他侧身,也给小伙儿一支烟,咔嗒一按打火机,弄出一朵火苗。打火机造型高级,火苗也高级,是绿色的,翡翠般耀眼。

小伙儿不去凑火,让火凑他。一只手夹烟,另一只手并不上前配合做礼仪性挡风动作,而是垂于桌下。我的位置在小伙儿对面,隔着一桌酒菜,无法看清那只手在干什么。

大家把盏闲聊,没聊警察业务,机密事宜,聊的是腐败和中国人什么都敢吃,因此我也能插上话。插了几回,跟田队他们便弄得很熟,田队甚至表示,将来到了他的地面,有什么事尽管说,不要客气。

田队跟我友相识多年,此次饭局,属私人交往性质,与公干无关。

灰衣小伙儿不插话,谁说也不插,而且不吃菜,不喝酒,只是默默听着。

我看着不过瘾,就仗着酒劲,友好挑衅说:“今天在座的,你们都是警,就我一个民,咱们警民之间,可别打酒官司。来,咱俩干一杯。”

小伙儿有点慌,但仍不起立,低声说:“大哥,我也是民。”

“那好啊,”我顺口说,“咱们两个民,一起敬警察一杯,让他们好好保护咱俩。”

小伙儿显得很为难,结结巴巴说:“我是民,但我不是,我是……”

这时,田队一反先前客客气气的神态,粗声命令小伙儿说:“叫你喝,你就喝!”

田队的脸和脖子略微发红,他把外衣脱掉,两条胳膊从背心里钻出来,腋毛多,肉也多,但很实成,不囊。

我友也说:“喝一杯吧,进去之后,少说三年喝不成。”

进去?什么叫进去?往哪里进?我一下子没主意了。

小伙儿不再推让,端起杯,一饮而尽。

我含含糊糊说了个“好”字,喝干酒,讪讪地坐下。

我友悄悄跟我说,小伙儿他并不是警察,而是逃犯,警察捕的就是他,下岗工人,在田队那个城市当厨师,酒后犯事,潜回老家没几天,就被逮着了,捉拿归案。

我当年在家乡,也在工厂干过,于是问,小伙儿是哪个厂的。

我友说不知道,说完,轻移转盘,把一碟酱焖鲫鱼转到小伙儿跟前:“吃吧,我们也算有缘,要不是田队,咱俩虽是老乡,也不能在这个桌上见面。”

“谢谢领导。”小伙儿谦卑地说。从外表看,他蔫叽叽的,一点也不像犯了事的人,当然,也不像一身正气的人。

我友说:“你看咱这个老乡,还是太嫩,老油条一般都说,感谢政府。”

大家嘿嘿笑了,我却一直发愣。我本是会祝酒的人,现在却不知怎么祝才好。

祝警察马到成功,为民除害?

午宴继续进行,宾主相谈甚欢。我顾不上吃菜,眼睛总往灰衣小伙儿那边瞟。

我友给我倒酒:用一种温柔的、情人交流或记者采访时爱用的句型说:“想什么呢?”

我嗯了一声,没回答。

我友继而提高声调:“喝呀!”

我不喝,语气沧桑地感叹:“你们对他,还挺人道。”

我友似乎受到某种鼓舞,微微一笑,冲着灰衣小伙儿吆喝:“哎我说,这个炒肉拉皮,你觉得怎样?”

小伙儿尝一口,低语:“有点过,不筋道。”

我跟我友悄声说:“想不到,你这么有人情味。”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我友夸张地板起脸:“是盖世太保?”

散席时,小伙儿仍坐着。一个警察过去弄了两下,小伙儿终于站起来。

这时,我眼前闪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一副精巧的手铐,表层镀铬,或者是不锈钢?四十五号钢?四十五号钢是做刀具用的吧?当年我的一个工友曾被评为刀具标兵,奖金都让哥儿几个吃火锅了。

手铐的一头套在小伙儿腕子上,另一头刚从椅子上解开,又套在小伙儿剩下的那只手腕上。没等套,小伙儿就主动把手递上去,让警察套得很方便。

大家呼隆呼隆下了楼梯,来到理想乳猪的后院。一辆方屁股的轿车停在门前,盛夏的太阳晒得车体发烫,没等靠近就感到热气灼人,仿佛进了桑拿浴室,或者铸造车间。

我友跟警察一一握手告别,又拍小伙儿肩膀一下。亲切地叮嘱:

“老乡,好好配合。”

田队揭开后箱盖,命小伙儿进去,语气像刚才让他吃菜一样温和。

小伙儿顺从地跨上车,蜷伏子车尾。车尾地方很小,从后排座的椅背到箱盖门,勉强塞得下一个人,外加若干清洗用具,诸如塑料桶和抹布之类。

小伙儿双手反铐在背后,侧卧,窝窝囊囊对着我们说:“两位大哥,将来我出来,一定给你俩好好做几个菜。”

“好啊好啊”,我友漫应之,又指点司机,一会儿从哪个路口上高速。

车启动,倒车,拐弯,开走。车内外的人互相招手。

后车窗贴着一层暗色的膜,无法看到那个小伙儿。即使不贴膜,也看不到,小伙儿果的位置偏低,低于车窗的底边。

我站在汽油烟雾中说:“这一路,窝十几个小时,够那小子呛啊。”

我友说:“咱国家就这个条件,总不能让他坐前头吧。”

我说:“他犯了什么事?”

我友说:“打架,出了人命,回去就枪毙。”

我说:“那还让他跟着一起吃饭?”

我友说:“还不是为了稳住他?起先,想把这小子锁车里,但还得有人守着,大晌午的,叫谁守着都不落忍,干脆,一勺烩了,多一个人多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