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佳兴·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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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在南方，是一句废话，用来写字。本名毛甲申，用来当爹、买票，等等。老家陕西镇安，现在湖北武汉。写小说一些，随笔一些。

那时，领儿子回老家像是汇报演出，自然欢欢喜喜。有天，儿子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跑回来，怎么会有这细细密密的梳子呀？我说，那不是梳子，是个已经腐朽的篦子。他问，篦子是干什么用的？我说，是用来捉虱子的。他一下乐了，以为是种武器，用来捉大狮子的。我给否定了，他又问，虱子是什么东西呀？

我说了好多，比如是一种古老的寄生虫，靠吃寄主的血活着；比如科学家说它的身子有人类祖先的基因；比如研究者认为恐龙脾气暴躁，是因虱子给闹的。他心不在焉地等我说完，说，捉一只来看看！

谁知这是个奢望，在老家，他认识了望春树，野棉花，五味子，火纸，刺猬，但到走时，依然没能见着虱子，他有点不甘心，要爷爷看见一定要给他养几只！

忽然想起那本书看到的，说当年宋徽宗被金兵掳去，给旧臣传谕说：“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这句令人心酸的话带着些许幽默，形如琵琶四个字，把他的苦寂一下写出来了。他说的那个就是虱子，他不认识，他爹宋神宗认识的，说王安石上朝，有虱子沿胡须转移，神宗莞尔。退朝之后，王宰相问同僚，圣上笑啥呢，同僚就说了，王伸手进衣捉将出来要扪死，同僚笑说，此物曾经御览，且放生！

或许与人亲近的东西，人皆有亲爱之心，连虱子也不例外。

扪虱而谈这个著名的典故，成就了王猛，书上说他胸有大志，不拘小节，让人轻视，他一点也不在乎。东晋恒温率军逼近前秦长安，王猛求见，扪虱而谈，见识让恒温惊讶，邀他南下未果，后跟随苻坚，成为一代良相。他跟姜太公树上钓鱼的心术不同，扪虱是个自然事情，只不过因了天地人和，才将这个细节不断放大，载入史册。

并且扪虱这个俗事朝着风雅去了，唐人陆龟蒙甚至还写了虱赋，赞美它们：不为物迁，是有恒德。不过，也骂了一句：弃瘠逐腴，乃虱之贼。说到虱贼，《韩非子・说林下》写了个故事似可应对：三虱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这故事大约是指虱骂人了。

黄庭坚来访，坡去接，苏小妹出了个上联：阿兄门外迎双月！坡笑对：小妹窗前捉半。双月，是朋。半，即虱。惹得小妹直骂讨厌！

扪虱成为日常生活之一，并入诗。

宋人徐似道有一首词这样写道：……家人睡着怕人惊，只有一翁扪虱坐，依约三更。 雪又打残灯。欲暗还明。有谁知我此时情。独对梅花倾一盏，还又诗成。看上去很怡然。明代画家徐渭有一朱印：青山扪虱。大抵来自王安石的诗句：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

前不久看周作人的自选集，其中有一篇《虱子》文章，其中他引用罗素的《结婚与道德》的话：那时教会攻击洗浴的习惯，以为凡使肉体清洁可爱好者皆有发生罪恶之倾向。肮脏不洁是被赞美，于是圣贤的气味变成更为强烈了。圣保拉说，身体与衣服的洁净，就是灵魂的不净。虱子被称为神的明珠，爬满这些东西是一个圣人的必不可少的记号。

原来，小小的虱子还有这样的象征。

而今，那些古老的虫子，究竟绝种了？有人感慨生活条件的提高，而有人则怀疑是农药的功效，都没人味了，虱子只好饿死了，好像是一种悲哀。

对付虱子，扪只是一种方法，大约又快又准方能办到，捉也是一种，摊开了衣服搜查，还就是篦了，这是一个工具。

我长大一些，学了几首陕南民歌，有一首叫《十爱姐》，起始就唱：一爱姐来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梳起盘龙插朵儿花。

觉得美妙极了，而在乡间男子送梳子送篦子给女子，那就是爱情了。梳子可美发，篦子可除虱子，有俗语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并牢靠，毕竟还是咬人，送个篦子，怎么看都是心疼人呀。

那个快要腐朽的篦子，我带到城里来，放在案头。看着它，就想起儿时坐在祖母怀里，祖母拿着篦子在我头上一下一下地刮，因为细密的齿总能刮到虱子。然后是妹妹，是弟弟。

只是虱子消亡了，篦子也失去了功能，我有点不甘心，去网上商店找篦子，找到了，它说，篦子比梳子更能按摩头皮，保健益智！这有点儿玄，不过，还有造篦子的厂家，这多少让人有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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