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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的屋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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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乃建:女,30岁,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生。

他从工资袋里取出了自己的那一份,好象是五张大票子,还有一些零碎小票子。33岁了,头一次领工资……他的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胖胖的女会计递过来一张工资卡,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小格子,“签个名就可以了。”她倒是热情,没有那种公事公办的面孔。他接过了蘸水笔,“鲁解放”,她边看着他签名,边说,“这次从你们N大学分配来的人最多。”“想必是电大需要人吧。”他们随便地聊着。会计室里又涌进来一批人,都还不太认识,于是他把工资卷卷,往上衣口袋里一塞,朝女会计点点头,走了。

自行车蹬得很轻快,一路上,过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褪去,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爆竹声,街头巷尾总有那么一簇簇红、黄气球环绕着的小贩和儿童。元宵节还没过呢,可他已经正式工作好几天了,今天还领到了工作所得。所得……自立!他的嘴角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微笑。理所当然的事情,况且已经是迟到了的自立。不过,那上衣袋里鼓出来的部分总有那么点异样,毕竟在他生活里发生一个重大的变化了。

他忽然觉得心的某一部分温润起来,好象有什么要溢出来了。路过商场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了车,急不可待地要为儿子买件玩具,一定要买!

“魔方已到,欢迎选购。”在一个不算短的队伍后面,他排了上去。队伍好长时间都没挪动,营业员不知干什么去了。而他竟变得如此有耐心,蛮有兴致地听前面人介绍着魔方这玩艺儿,如何风魔了全世界,而今又如何风魔了全国。他微笑地听着,不过,凭心而论,他对流行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的,他也不相信这玩艺儿当真对提高孩子的智力能起到那么神奇的作用。不过他还是排下去了。

其实,宁宁倒是不缺玩具,甚至很高档的玩具,但那些都是爷爷奶奶给买的。自己给儿子买玩具还是第一次……好象也不,他买过一次。记得那是一种用蜡光纸做成的小蛇,那些“下放户”回城后借以生存而制作的手工艺品。做得还真有那么几分象,当你用手捏住它尾巴时,小蛇竟会呈现出一种游动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特别打动了他,也许是那份简陋,也许是那摊头叫卖的声音,他立刻为宁宁买了两条,绿纹的和黑纹的。有点不过意的是,好象只要付一毛钱;不过丢人的是,这一毛钱,那时也是来自父母的腰包。

魔方买到了,上衣袋里又鼓出了一块。去推自行车时,他隐隐觉得好象还有一种温情没有“发”出来。对面一排简易的商店,显眼地挂了一串串纱巾,他一下子明白自己想买什么了。“有白纱巾吗?”他的语调很愉快,好象感染了那个女营业员,她为他挑纱巾时显得很乐意。映霞围白纱巾一定好看。可这白纱巾上面怎么还有金线呢,纯白的多好。他要求换一条,那姑娘又到柜台里面去翻出一条来。这次没有金线了,然而却是银线。他不好意思再要求换了,不无遗憾地说:“怎么没有纯白的呢?”“现在时兴的就是这个。”又是时兴,他笑了。确实,路上的妇女们系的纱巾中不少都是这样的。可是映霞会喜欢吗?结婚后还从没送过什么给她呢,而且也从不陪她上商场,有几次竟惹得她那么生气。这会儿突然送条纱巾,还是带银线的,是不是有点可笑?他甩了一下头发,好象要把这种感觉赶掉,然后又自嘲地笑了,不过心里还是很温润。

路过书店时,他没有下车。当口袋里有钱时,他绝对抵挡不了书的诱惑。不过他还是瞥了一眼新书橱窗。发现《存在主义述评》出来了,不晓得介绍得怎么样,到底是我们出的关于这方面的第一本书……《洪堡的礼物》,好象是索尔·贝娄被翻译过来的第一部长篇……他的心痒了,然而,他还是加快了蹬车速度。下次再买吧,下次。或者利用图书馆,对,图书馆,充分利用图书馆。

一口气骑到了家,他按了按电铃,刚才那种愉快的、平民百姓式的感觉渐渐开始消下去了。这是一幢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小洋房,说不清是哪个大使的住宅。等门的时候,他习惯地倚在车把上,无动于衷地望着这条两旁一律是法国梧桐的清静小道。从前这儿是使馆区,现在是N市的干部住宅区。房屋的风格倒是很具特色,他们家的好象就是什么意大利式,尖尖的的屋顶,一溜儿落地窗,阳台,小草坪……有过那么几年,他们从里面搬出来过,不过最终他们又搬回去了,而且把这幢意大利式的房子整个地重新维修一次。

来开门的是妹夫正林。他不喜欢看见他,在岳父母家里白吃、白住,自己所有的工资都存起来,他要存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总是一本正经的,连捞什么都是一本正经。这小子最近去福州肯定又小捞了一把。“回来了?”“回来了。”他们互相寒暄了一句。抗美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她同他关在屋里时,一块儿清点他们那一部分不公开的财富,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难以想象。

此刻,他最想见到的是妻子和儿子。映霞抱着宁宁回来了,一进房间,她就把孩子往他身上一扔,“接着吧,你的‘小自由战士’。老师今天又告状了,上街散步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手搀着手,惟有这个小坏蛋不知溜哪儿去了,找了半天,才在一个爆米花的老头那儿抓着了他。”“我就在那儿看了一分钟。”“一分钟?你有表吗?你知道一分钟是多长时间?”“知道的,滴答、滴答……嘣!爸爸,爆米花的声音好响ou,象大炮一样,嘣!嘣!”孩子身上的气息感染了他,后悔没给儿子买那种会转动的大炮。他把魔方掏了出来,“宁宁,会玩这个吗?”“魔方!明明也有一个的。”儿子一把抢了过去,“是爷爷给我买的吗?”孩子的反应竟这么习惯化,他望了望映霞,不由得耸了耸肩。“宁宁,这是爸爸给你买的。”映霞柔声对儿子说。宁宁怀疑地望了望他们,好象是说:不信!爸爸从来没给我买过东西。爸爸没钱。看来儿子对小蛇是没有记忆了,他无可奈何地笑笑。“爸爸现在领工资了,爸爸喜欢宁宁,爸爸……”映霞耐心地对儿子解释着什么。可那一切说得清楚吗?

忽然,他对自己当年的生活勇气有点不可思议起来。那是在乡下的最后一年,素有“铁石心肠”之称的他忽然间爱起来了,爱得那么猛烈,象发热病一样。江映霞,江映霞,连想到这个名字都会有一种通电感。好几年来他形成的那种清心寡欲的劳动、读书的习惯全被搅乱了,一天不看到她就受不了,不在一块儿简直就不行了。他们结婚了,就在那村子里。有人劝他再等一等的,各种迹象都表明将会发生变动,可他不愿意再等了,有了映霞,生活自有了一种意义。他们在那个茅屋里过了一年,简单,有点辛苦,但是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