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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新闻调查》之《双城的创伤》,镜头之下,面对哭泣的小学生,柴静蹲下身,为他拭去泪水,说“不哭,去洗把脸”,然后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2011年,《看见》之《专访药家鑫案双方父母》,在采访受害者张妙的父亲时,隔壁传来张妙母亲的哭声。柴静起身,“我去看看”,并示意摄像师留在帘子外……
对于这些曾被外界热议的举动,柴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人之常情”。不过,在心态上,她觉得现在与过去还是不同:“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有的悲伤太直接的抚慰是一种冒犯、傲慢,不可安慰的时候你再去呈现它,就有点消费别人的悲伤,我特别害怕这个。另外,30多岁的人对悲伤也有一种克制,语言没有用,我能做的就只是一种陪伴。”
非典那年,白色防护服下柴静娇小的身影,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也让她在新闻界声名鹊起。随后在《新闻调查》,柴静屡次与黑暗势力交锋,绵里藏刀,甚至咄咄逼人;她也曾安静倾听伤痛者的诉说,不掩饰自己的柔情,让观众感知节目的温暖。
《看见》制片人李伦说,柴静在《新闻调查》的采访更多是对抗性的,现在更多是体察、温良,用沉静的方式去采访。
现在的柴静,会在采访李阳妻子KIM时送她一束花,她认为这束花代表“你仍然美丽,值得尊重,世界上仍然有美好无损的东西”。同时,面对这样一个内心压抑太久的受访者,她会扔掉提前准备好的提纲,跟随对方进入她的感受,哪怕采访看上去不那么严丝合缝。
她还会在采访结束后与编导一起写稿子,且稿子时常改到八九稿。她不觉得这是分外的工作,因为她干这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当一个主持人”。她的兴趣在于认识世界,稿子的形成决定如何认识这个人物。
2012年,36岁的柴静说,采访是一种双方的完成,要尽量做到“不伤害任何人,帮助任何人”。“我原来博客叫‘柴静・观察’,现在改成了‘柴静・看见’,‘观察’还有一种审视的刻意,‘看见’特别寻常,看见就是看见了,我描述给你看。”
工作起来的柴静经常会有一种“沉醉”的美妙感,也似乎从来不知道疲倦,总是在不断地反思。“有时候做这行时间长了会容易油滑,这个油滑就叫把玩,知道怎么玩弄语言观众就会比较HIGH,或者就把这个事给糊弄过去了。”她希望自己一直保持一种笨拙,在对事实的了解上不偷一次懒。
对于明天,柴静从不规划,“未来不迎,过往不恋,当下专注,就够了,这样会觉得活着特别饱满。”
对话柴静对事要苛刻 对人要宽容
《综艺》:就你个人而言,《看见》与《新闻调查》《面对面》有何不同?
柴静:做《新闻调查》时,面对复杂的新闻事件,经常一期节目要采访20个人,要调查真伪,孰是孰非;在《看见》需要弄清楚的是,为什么是这个人在这个事件中做出这个选择。《看见》与《面对面》也不同,《面对面》往往是在演播室采访一个人;《看见》即使是人物节目,也要穷尽一切努力去接近他生活的土壤,去发现他跟其他人物之间的结构,弄清楚是什么左右了他。同样是周播节目,《面对面》要比《看见》人物专访时长长很多,可是我现在的工作量几乎是《面对面》时的三倍。
《综艺》:人物节目应该是什么样子?
柴静:我们做叶德娴的时候,那么多媒体都在做《桃姐》,制片人说你要不要采访许鞍华,我说不要,我只要叶德娴。其实我只了解她唱过一首歌《赤子》。为什么对她感兴趣?一是她唱《赤子》时那么动感情,就可以想象她的人生是怎样的。第二个因素是刘德华的存在。我个人对做娱乐明星有些谨慎,但这次人与电影的呼应有戏剧性。相关信息媒体都知道,但没有很清晰地把人生的百味杂陈说出来,我们就要做这样的选题。我们做的不是电影,是人生。以前在《新闻调查》,一个选题有90%的把握我才去做,现在大概60%,给生活的多种可能保留了30%,也是对现实保留一种未知的谦恭吧。叶德娴采访最后,她让我喝水,我们把它放在节目中,这是她性格的延伸,也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呼应。《看见》是个人物节目,我们会更注重用细节和瞬间来勾勒人物。
《综艺》:《看见》中哪期节目对你来说难度最大?如何克服?
柴静:《熊之辩》相对来讲难度大一点,因为要周日播,周四才开始采访,而且我们去的时候现场有两百多个记者,要很准确,知道拍什么不拍什么。进场时我是最后一拨,按号我是排在第一位,就在我回头看我同事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同行插在我前面了。我能理解,因为熊肚子那儿只有一个机位能拍到。但对我来讲这不重要,就算用他的素材也没关系。进去也是,同行们还没开拍就已经串场了,越是身在漩涡中越要有等的沉静。所以第一天我们什么都没做,第二天同时采访两方,我清楚我要的是什么。采访完在回来的飞机上我和编导就基本把稿子写完了,当天晚上回来编,周日播,过程比其他节目还要顺。
做这期节目我有一个感受:对事要苛刻,对人要宽容,这是对观众智力的一种尊重。这期节目你会看到价值观的剧烈撞击,我们让每一方都有充分讲话的机会。作为记者,我们做的是让大家明白这件事,而不用替观众去审判这个人。这种客观或者平衡的取向不是通过后期剪辑能做到的,而应渗透进思维方式中。文如其人,还是应该从做人开始,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综艺》:你曾说过“我也是花了好多年才学会平常说话”,面对镜头,怎样才算是“平常说话”?
柴静:主持人会有一个误区:老怕观众把自己忘掉,实际上这都是把自我凌驾于报道和对方之上。主持人所做的只是把每一个事实都问到,而不是玩弄语言把对方推到极致,被观众嬉笑怒骂,也不要去秀自己,要让观众自己做出判断。
但我也不是总能保持住,杨丽萍那期就忍不住用了偏艺术的语言。润色是最要不得的,要拉回地面,回到特别真实哪怕是粗糙的状态去体会人性,用最白描最扎实的事实来叙述一个人。采访一定是心里曾经滚热过,但写的时候要沉静下来,放凉了再写,不用自己的情绪去激动别人的情绪。我们做药家鑫那期节目时只是陈述,陈述是最有力量的一种状态,不需大声叫喊,也不要过度煽动。
《综艺》:面对有伤痛感的采访对象,问与不问如何平衡?
柴静:这种揣摩来自一种直觉,问与不问和怎么问之间细如蛛丝,失之毫厘就不对了。我的方式是不对自己有任何约束。刚做记者时,觉得要对别人的伤口感到痛苦、同情,到下一阶段会告诫自己不要那么滥情,要有分寸感,不可以流眼泪。现在我说一切都回到寻常,把自己放进他的感受里会自然而然做出反应,要像他一样活一遍,好感和反感,不管如何掩饰,他都能感觉到。以前会强调主持人要公正。我现在会有一个习惯,把采访提纲放在旁边,沉静在采访对象中,忘掉我的问题,这种感受力很重要。采访KIM时就是这样,我设想如果我是她,我会很抵触一个记者拿着一个准备好的提纲来采访我――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运用我的人生,我不要这样。
《综艺》:从广播到电视,从湖南台到央视,再到在央视的几次栏目调整,每一次改变,有共同的原因吗?
柴静:我自己的调换大部分是被动的。真是我憋着一股劲儿非干不可的有两次,一次是广播电台,一次是《看见》。我来《看见》时也有一种少年的冲动,没有任何功利的想法,就是想与我喜爱的人做点我们高兴的事儿。这个团队有新闻评论部的人文传统、纪录片的情节,我希望在一个业务气氛非常浓的气氛中工作。那时候还没有周末版,我跟李伦说,就让我做你们普通的记者,在日播节目中每周播出一次,根本不会想到把它放到周末版或作为一个特别节目推出。我们开播前连一次会都没开过。我给李伦发短信说我要做药家鑫,他说做吧,就两个字,这是一种共识。一个团队最怕说服和解释,这对我来讲特别重要,几乎没有别的损耗。
《综艺》:你采访的逻辑是怎么形成的?
柴静:《新闻调查》,我可能会在出发前先写好策划案,然后一二三四五去采访,刚来《看见》时也有过这样的状况。后来我调整了,就像刚刚结束的这期采访,一开始也困惑,到现场后也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但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所以我现在的方式就是踏踏实实采访,一个人物采访三个小时,回到原点去说,水落石才出。前几天采访魏德圣也是,采访时发现了一个我们之前都没有发现的线索――导演和他塑造的主角之间紧密又反叛的血肉关系,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看待他,他自己都不自知不自觉,只有通过摸索才能看到。
《综艺》:相比过去,你对自己现在的采访状态满意么?
柴静:我很少看以前的节目,重要的不是我到底比过去进步了多少,而是我有对自己的生命诚实吗?我并不认为我20多岁时候的表现比现在差。那时候我去给孩子擦眼泪,或者在对抗性采访中咄咄逼人,也是恰如其分的诚实,也没有逾越职业伦理的界限。但现在我变化了,我适应它,我尊重自己对人生的思考,最有意思的也许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托尔斯泰说过,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诚实,不撒谎。我小的时候老想特别宏大的事,现在觉得做一个记者诚实最重要。有人说《看见》不是一个新闻栏目,更多带有文学性,文学和新闻的区别在于文学讲的都是最寻常的,它要的是人内心的共鸣。把新闻变成文学后,视野会有很大的变化,也不会想刻意创新。
《综艺》:采访中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柴静:我不能容忍对采访对象的干预。因为他的任何一个状态都非常有价值,而且是属于他本人的,干预他就表明不能理解他。第二不能容忍的是粗暴地对待采访对象,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第三,我希望有一种判断,判断来自人生的全部经验,采访、摄像、编导所有的信息都不丢失,才有可能保留一种别人看起来会轻易丢掉的东西。
《综艺》:每期节目播出后你都会在博客中做出反思,你是个挑剔的人吗?
柴静:我每期都有反思,也有同事批评我反思过度了。我不这么觉得――没这个劲儿就别干这行了。多写、多总结、多反思是这个职业唯一能够进步的根源。相反,我经常在采访对象面前觉得很惭愧,杨丽萍对自己是什么要求,王迪是个小伙子,但彩排的时候都跳不动了,她要一连跳五遍,她身体是什么感觉?她非如此不可,那是她的命。传播力和影响力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看完自己做的节目能不能面无愧色。
柴静
主持人、记者。
19岁在湖南文艺广播电台主持《夜色温柔》,后主持湖南卫视《新青年》。2001年加盟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时空连线》;2003年进入《新闻调查》,是第一个“零距离”报道“非典”的记者;2009年担任央视新闻频道《24小时》主播、《面对面》主持人。现为《看见》主持人、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