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兴遄飞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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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一店，不大也不小，街道不太冷清也不太热闹，蓝底红字的一张招牌，写着“水城羊肉粉”的字样。小墟林林总总的万千家饮食店中，这羊肉粉馆，从外貌看，也没什么特别。

一不小心走进来的客人，很快就会发觉，这儿有种雅致爽洁的气氛，格外地令人舒服。白磁砖铺就的炉灶，纤尘不染――这和多数食店油腻斑斑脏兮兮的灶头大有不同，圆桌圆凳，也不显出油水过重以至于“油满自溢”，作富得流油状。凤眼柳眉的老板娘，正是引逗得古往今来的才子们大发诗兴的年龄与模样，齿亮睛黑，极尽婉约如一条青青藤蔓，一不留神就能把年轻小伙的眼睛绊住。古人“名花倾国两相欢”，凡夫俗子进得此店，却也能落得个“丽姝佳肴两相得”，饮食男女普通小百姓，有此奢靡香艳的待遇，倒也算是十分难得了。风流千古的司马相如，他那风姿绰约的妻子，当炉卖酒，也不过这般风度罢。

当老板切出薄薄的羊肉时，手脚麻利的老板娘，三下两下就做好一碗喷香的羊肉粉，嫣然一笑中，娉娉婷婷地端到了客人面前，不及动筷，就有清涎满口。白粉清汤上，几片薄薄的羊肉翩然浮起，鲜红的辣椒粉，在碗里盛开成一朵小花，碧绿的薄荷，青翠的芫荽，盛在碗里尤显生命的绿，倒叫人怜爱得不忍下口。鲜美的膻香味，随了氤氲蒸汽袅袅升起，在店里弥漫开来，漾出小店，行人会吸吸鼻子，忍不住就望望店里，脚步迟疑，要进未进的样子。这时候，年轻风韵的老板娘，笑如和风、音如脆铃：“要不要来一碗?”和颜悦色地招呼你，不走进去，倒好像欠她一点什么。桌上佐料，倒也应有尽有，香醇味酸的老陈醋、色泽诱人的鲜豆油，还有盐、蒜、味精以及给嘴馋的客人另备的芫荽、薄荷等七古八杂的东西，但凭客人自取。

一动了筷子，大才子提了笔似的，灵魂舒畅，一气呵成，肉，嫩；汤，鲜。味美香艳，油而不腻，烫而爽口，瑟瑟秋风中哆嗦不已的人，一碗下肚，腹便温火如柱，恍若有神，把因奔走而湮失的丹田之气、三味真火，通通追还于你。淋漓大汗中，腹饱而心扰饥，口足而眼尚馋，真恨不能把锅盆碗盏都吃了再走。

更富有特色的，还在那羊杂碎，脆、嫩、香!爽口宜舌，滋补诱人，色泽纯正，干净雅洁，体虚骨弱的人，一碗下肚，也自精神百倍，神清气爽。秋色渐浓，碧叶凋零，黄叶铺了一地，心中惘然若失的人们，巧三碰五地进了这店，一碗羊杂碎吃下去，便好像全把那失去的找回了似的，饱饱足足满满意意地离去。

曾几何时，在那春心倒动不动的年龄，常端了一碗两掺饭，捏了五分钱的菜票，在冷风中，在高远的灰云天下，避开老师的眼睛，躲到门外书摊小贩的帷篷里，将那菜票作了租金，租一薄书，就着干饭，看着“美文”，很滋味地享受着，错愕惊惧，得失悲喜中，总想把写书人揪来问问，后来怎么了?

贪书而把菜金做了租金后，只得花上三两分钱，走到那五颜六色的酸萝卜桶担边。那时卖酸萝卜的无所不在，两桶之间置一木板，桶梁上拴一紫葫芦――就是妙手回春的大仙悬以济世，常内藏灵丹妙药的那一种，桶内装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萝卜，就成了一个小摊子。走近桶边，交了钱，小贩便执一薄亮小刀，磴磴磴一迭声响中，一截萝卜便成了妖艳的薄片，令人涎淌的酸气也扑面而来。小贩把萝卜抓在手里，哗的一摊，常从左手指尖一直摊到肩膀上去，然后拿了紫葫芦，利索地顺了萝卜片一溜串地抖，倒红不白的辣椒粉便抖了上去，然后再一收，差不多双拢成了一截萝卜，面无表情地递给目瞪口呆的你。

少年时代，每逢星期六、星期天，我们这些进城读书的小乡巴佬总会聚在一起，上街瞎逛闲走，鲜见油腥的我们，一到了卖猪头肉的小摊前，大都走不动了，迟疑半晌，常慢慢地蹩了过去，叁角两角，各人掏包，纷纷交与小贩，然后，眼巴巴地见他用纸袋包了可怜兮兮的几片肉，接在手里，一个个便在被冷风吹得灰白的大街上，边走边把纸袋里的猪头肉往嘴里塞。有时，不舍得一次吃完，总要半片半片地嚼咽。这在我们，是最难得的佳肴。袅袅炊烟升起时，一大股褐煤烟气中，小城里的人家，也大多做晚饭了。

酸萝卜与猪头肉，早成了记忆中苍黄古老的一页。现在，每天随了单位里的同事，说说笑笑地走向这家街头小食店，自在舒适地享享口欲之福，酸辣面、羊肉粉、稀饭包子，常吃得很快意。吃饱喝足；走上街头时，总会不由地想起多年前那遥远模糊的季节，想古城小吃。

这羊肉馆，也将写入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