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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股市:我做了无用功
再次走近左小蕾的办公室,还和以前一样。办公桌、茶几上摞着厚厚的书报,也许这一年多来她根本没有翻看过。她看上去很忙,招呼客人的同时,还不停地处理着邮件。
打量这个叱诧风云的女经济学家的办公室,其实平淡无奇,几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绿色植物,书架上堆满了书,两个小布偶估计多年未挪动地方了,被书挤得不堪重负,仅有的一个像框同样淹在了书籍夹缝中。
她可能不太习惯打理,这些事务,就像她的着装一样,尽管很优雅,但多年未变,蝙蝠衫、贝贝帽、及腰长发。她回答得也简单,因为长发好打理所以才这么些年都是长发。
在经历了2007年股市的非议之后,眼前的左小蕾其实并不那么愿意打开心扉。她始终重复一个观点:我是经济学家,研究宏观经济,不谈股票。
她的谨慎让气氛变得凝固。而在此之前,她是那么谦和,是媒体最容易打交道的学者之一,她爽朗的“哈哈”的笑声总能拉近与人的距离。2007年,大牛市的到来,中国经济学界自然地分成了两派,唱多派与唱空派。在股市“泡沫论”阵营中,左小蕾被称为“空头司令”。从股指不到2000点开始,上证综指每突破一个新的高度,她都不厌其烦地提醒投资者注意风险。而无论外界对她如何评价,也不顾媒体“全民炒股很正常”的舆论环境,她始终不渝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她说:“利率提升也涨,存款准备金率提升还涨,市场明显已经开始出现失控的迹象,无视政策影响,盲目地推高股市蕴含着极大的市场风险。”
2007年,左小蕾的名字就这样与“泡沫论”联系在一起,一路唱下来,“树敌”无数,甚至成为投资者的“公敌”。股民在网上列出左小蕾的N宗罪,指责她是“QFII的代言人”,有人自称从“可靠渠道”得知其持有的股票,并列举出来,而那些股票又都是蹿升得比兔子还快的“牛股”。
对于网上的非议,左小蕾不感兴趣,在她心里面,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是经济学家的本分。但一个热心的朋友,总在热心地提醒她:“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说你?太过分!”左小蕾倒也耐得住性子,始终坚持不看。最后,朋友干脆把那些谩骂、非议之声打包发给了她。
这次左小蕾真的忍不住了,电话直接拨给了这位热心的朋友。
左小蕾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朋友回答:“我看不下去,应该让你知道”。
左小蕾说:“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他们?”
也许是太注重修养,左小蕾太多地选择了沉默,不做辩解,不制造口水战。只是在“5.30”之后,左小蕾在接受南都周刊采访时说:“股民希望股市天天涨,我也没说不涨。我说泡沫其实是说涨得太快了。我并没有唱空中国股市,其实我可能是这个市场上第一个预测到会大涨者,2006年11月,我就开始说泡沫。什么是泡沫,泡沫就是大涨啊。我看到了这种情绪,这种氛围,从学者到媒体,所有的因素都在推动股市大涨。说我唱空,真是冤枉啊!”
“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已经尽到责任了,我不惜让全市场来骂我,不怕被淹没在口水中,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了我该说的话,做了我该做的事。我想做的就是唤醒政府,但政府也怕了,我做的只是无用功。”
总之,2007年,左小蕾收获了很多名头,“最不受欢迎的经济学家”、“预测最不准确的经济学家”、“卖国贼”、“骑墙派”……
面对舆论:欲说还休
从不到2000点就开始讲泡沫,左小蕾直面同行、媒体、投资者的质问与责难,那些断章取义的理解,以及排山倒海的攻击,让左小蕾沉默了。她称自己是经济学家,不是股票分析师。
左小蕾还是那么爽朗地笑,还是那样豪气、耿直、阳光灿烂般地生活,还是武汉人特有的辛辣、蹦豆子似的说话语速,但还是不愿意谈股市。
“作为银河证券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我不研究股市,也不对股市发表任何评论。”因为是银河证券的首席经济学家就不谈股市?这理由怎么听都很牵强。但左小蕾很坚持,“股市好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股市不好的时候说什么都是错。我觉得我研究宏观经济的贡献和作用也很大,并不是非得说股市才有作用。”
左小蕾是国内最早的一批留学生中的一员,7年前,抱着为江东父老做点事情的情怀回国,加盟银河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担任首席经济学家。7年来,左小蕾畅游在经济学界这个男人唱主角的世界里,多少次公开的演讲、辩论,魄力和胸怀毫不逊于须眉。
左小蕾很勤奋,对待研究工作兢兢业业,观点文章总能在最新的时间。但她不喜欢炒作,甚至试图跟这些情况完全区别开来。所以,她不去打理个人博客,任凭网站自己摘编更新,文章也仅通过几家媒体正常。
尽管闭口不谈股市,左小蕾却每天都在看盘。她说:“不谈股市并不是不关注,也不代表我没有观点,我看股市看透了,一眼看到了底。”
左小蕾甚至自诩为股市旁观者,可她又往往忍俊不禁。她说:“在研究宏观经济的时候,看到关于股市的一些观点,我就觉得好笑,但不合适去说,但真的很好笑。现在的中国人还是很信奉股市那样的虚拟经济,但靠炒股发财是可笑的。”
今天的她不得不承认,在中国做经济学家比在华尔街还难。“我有观点,我知道说了没用,人家都不爱听,那我何必制造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呢?等到说了有用,推动会有结果的时候,我会用别的方式来表达,不一定要用正面冲突的方式。”
听她一席话,看着她无奈地耸着肩膀,也许该说她很理性、很有修养、情商很高,只是很可惜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磨掉了畅所欲言的锐气。
面对现实:一颗平常的心
现在网络提供了一个谁都可以说话的平台,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话都可以说,这是把双刃剑,既伤人也能让你有所得。
经历了2007年的舆论抨击之后,左小蕾看似更加豁达了。
华尔街日报是左小蕾发表文章的渠道之一。有一天,该报网站的编辑对她说:“左老师您应该去看一下文章底下的评论,不过一定不要在意一些人身攻击的言论。”
之后,左小蕾去网站看了文章后面的评论,但看后她觉得很轻松,与之前的攻击相比,水平高多了,基本不算人身攻击。譬如,有个人说她站在政府角度写文章,站错了位置云云。
也许左小蕾从来都没有与人争高下、论输赢的心思,只是想说就说了,但现在她意识到了,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无法较真。
也许,被炮轰的经历让她更加从容和淡定了。现在,她经常坐地铁上下班,更加像个平常人。她甚至经常琢磨,等到有时间的时候就去写书,看到什么写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在她心中隐隐有个愿望,要为整个社会整体水平的提高做点什么,譬如去界定一些错误的概念,去管些闲事,不能让错误的东西形成了共识。有
些错误的东西不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现在人们这方面的维权意识太弱了。
有一次走进地铁站,她发现宽敞的通道被警戒线分开,乘客都拥挤着绕开警戒线走。左小蕾直接找到工作人员质问:“为什么要设置障碍不让过?”工作人员疑惑地上下打量她,称是领导的决定。左小蕾告诉他,他们没有权力设置屏障,不能把自己管理上的问题转嫁到去限制别人。讲完这个小故事,她爽朗地笑着说:“如果有时间,我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管闲事,哈哈哈……”而她对管闲事的心境自信得像个考了双百分的孩子:“我管闲事都是讲道理的,我有很强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学识,看问题很深刻、很有眼光、很理性。”
心中渴望:认可与尊重
2007年“5.30”之后,左小蕾的泡沫、风险论并没有因股市大跌而被投资者重视,而她面对媒体称“股市形势好了就加税,形势不好就减税,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又招来“骑墙派”的骂声。左小蕾关于股市的泡沫论一直坚持到沪指站在6000点之上。
2009年年初,各家媒体都在评各种经济人物,但这都与左小蕾无缘。2008年,股市急转直下跌去了70%多,坚持泡沫论的左小蕾被大众、舆论忘记。
在追逐新闻、推波助澜的时候,媒体、舆论往往冲在最前锋,在遗忘的时候它也沉默得很快。也许认可左小蕾并不是认可她个人,仅仅是对一种思想、行为的尊重,是对证券市场发展思路的探讨,是一种社会文化引导。但是,当左小蕾宣告不谈股市的时候,这一切都很快被遗忘了。
直面网络的抨击,左小蕾面对媒体的采访,她表示不曾后悔回国,但她渴望认可与尊重,尤其是公众的认可与尊重。她说:“现在根本没有对称市场信息,我在尽力对称市场信息,但没有被认可。中国没有经历过经济危机,我把国外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们,希望中国人不要重蹈覆辙,但这个思想的贡献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当然是指公开的认可,我很失望。”
和许许多多的学者一样,左小蕾很理想化。她说:“我不追求别的,最在乎的是认可与尊重。”但我们的社会文化到底该尊重什么,推动什么?许多混淆的概念该如何去说。譬如,股市下来了,有媒体说把中国的中产阶级扼杀了,左小蕾反问:“这个说法对吗?什么是中产阶级?首先要有稳定的收入,股票市场能有稳定的收入吗?能产生中产阶级吗?一些人炒股固然变成了有钱人,但是中产阶级不是光有钱,还得有一定的知识水平。”正如左小蕾所言,这些错误的观点就这样流行,大家还大谈特谈。
她总是习惯性地、爽朗地笑,想说的时候又是毫不掩饰的辛辣。她说:“这些都是闲事,我挺喜欢管闲事。等到有一天我还把这些都写下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现在一是没时间,二是身份不允许。”
左小蕾简介
美国伊里诺依大学国际金融与经济计量学博士,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研究方向为产品开发和资本市场发展。
经历
1992.8获美国伊里诺依大学博士学位(国际金融,经济计量学)
1988.8获美国伊里诺依大学硕士学位(国际金融)
1984-1985法国巴黎国家统计学院(经济统计学)
1983-1984法国南希欧洲共同体大学(欧洲经济)
1978―1982武汉大学数学系学士学位
2001-至今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IF:投资与理财 Z:左小蕾
IF:我们想知道理财专家精神层面的东西……
Z:理财专家精神层面的东西是空虚,都在追求钱财,能充实吗?经过这个次贷危机、经济危机,大家都知道其实顶礼膜拜的模式是一个骗局,包括那些销售,比如雷曼兄弟在香港遭到抗议,就是因为他们卖东西没有告诉人家风险。那些理财凭什么可以在没有实体经济的情况下忽悠,通过证券公司去赚钱?再说理财也不是这个概念。
IF:炒股不是理财,什么是理财?
Z:说实话,中国人的理财观念不对。譬如,买房地产等房价涨了再卖,赚了很多钱,再譬如哪些产品能投资,哪些股票能赚钱,这就叫做理财吗?这些观念都不对。理财是一个生命周期,对其中的风险和预期收益的分析,不是想方设法去赚钱就是理财。理财还跟个人生活有关系,在不同的阶段,主要考虑的问题或是怎么去挣钱,或是家庭,或是退休后不确定因素的管理,然后合理分布自己的收入,怎么样能得到更大的保障,才是理财。这种观念跟市场误导有关系。
IF:作为证券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不谈股市岂不是离股市远了?
Z:谁说我离股市很远?我天天在看大盘,不说话不等于我没观点。不说只是不对媒体说而已。说了跟没说一样,我为什么要去说呢?但不代表我没有观点没有看法,我可是把股市看透了,怎么会没有看法?一眼看到底。
IF:您现在最想干什么?
Z:等我有时间我就写书,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要说什么就说什么,那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我也会更开心。
IF:您主要关注哪些方面?
Z:宏观经济、全球经济。
IF:您跟地铁工作人员理论他们不应该设置障碍,您觉得会有用吗?
Z:有没有作用我不管。我现在是没时间,以后有时间我会管很多这类事,管它有没有用,总得有人去说,否则他们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IF:您说以后有时间就去多管些闲事,“以后”是什么时候?
Z:我现在就会管,只不过没有时间,不能见事就管。我是经济学家,我是理性的,所以不管别人笑话我,我还是会管。这要形成一个效应,教育需要耐性,不能急功近利。
IF:您和您先生都是研究经济的,这方面你们俩的观点是共同点多还是分歧多?
Z:这个你们不用管。
IF:左老师,您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吗?
Z:你又问我个人问题。我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以前常打乒乓球,现在好长时间不打了。
IF:哦,工作太忙没时间打?
Z:也不是太忙,是太懒了,偷懒。没有锻炼、健身的意识,这个应该改。
IF:又要问到你的私生活了……
你可以问,我可以不说,哈哈。
IF:工作之余,您会自己下厨吗?
Z:你们问这些话很有意思,我们都是人,你们问这些话假设我好像不是人似的。
IF:看到别的媒体采访您时,您说中国的储蓄率比较高,这对经济的增长有很大作用。
Z:既然别的媒体报道了,又要我说一遍干嘛呢,不会拿去看看?我说的不光是储蓄率吧,他报道的就只是储蓄率?谁报道的?乱七八糟的!
现在大家都在讲下半年经济要恢复,恢复是恢复,要看谁率先,我们关心的是会不会快一点。但快一点是要具备条件的,经济学家是有理由去阐述,所以我就写了一些道理。但是媒体断章取义,光一个储蓄率就够啦?就可以上去了?这是开玩笑嘛!
IF:2009年中国股市……
Z:我不谈股市,我是做宏观经济研究的。我不说股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