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从受暴者变成施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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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变态了？”见到陆姨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温柔，很大方，言语轻细而且安静，实在很难想象她在家会是那种歇斯底里、使用暴力的女人。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她时常会痛苦地拷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知道自己有错，但就是无法控制。

他对我大打出手

1998年国庆节，我和张斌军结了婚，那年我26岁。我人长得还可以，家里条件也不错，关键是单位很好，还是公务员，所以追我的人挺多的，最后是千挑万选找了他。张斌军是一家外企的金领，硕士生，在事业上很有前途，对我也很好，大家都觉得我们是特别般配的一对，我自己也感觉很幸福，所以尽管当时我们只认识半年，我还不怎么了解他，但在他提出结婚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开始，我们过得很幸福，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那年的12月24日，圣诞平安夜，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结婚后大约两个月。我打电话给张斌军希望他陪我过平安夜，但被他拒绝了，因为公司老板回国去过圣诞节了，公司有很多事要他处理。然后他还安慰我说咱们是中国人，不过洋节，我当时特别没趣，但又不能说什么。那一天，看着别人被邀请去吃饭，或者去逛街，我就感觉特别失落。傍晚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我过去谈过的大学里的一个男孩，因为当时发展很浅，所以分手了倒还是朋友，经常会通个电话。他先是问候了一下，然后笑着问：“晚上和老公去哪吃圣诞大餐？”这简直就是触到了我的心上，我回答：“老公要加班，今晚一个人在家里过。”没想到，他忽然说，那一起来吧，他和一些大学同学在“流金岁月”包了一间KTV，搞一个小型聚会，我高兴地同意了。那晚，我们玩得很开心，一直过了午夜才回家。

到了家，我看见张斌军躺在床上，我还很高兴地跟他说圣诞快乐，然后热血沸腾地想和他说说今晚的聚会。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他就阴沉着脸问我去哪了，和谁在一起。我这人特没城府，就马上告诉他是和谁谁谁在一起。他听了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特别可怕地说：“趁我不在，私会去了吧？”然后在我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他就一下耳光扇了过来。我一下子就懵住了，等我缓过神，尖叫着撕打过去时，他抓住我的手，然后又扇了我另一边脸，我感觉到一丝血从我的嘴角流下来，就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张斌军看我哭成这样，好像也愣了，接着去卫生间给我挤了冷毛巾擦血，抱着我的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后来，他又很诚恳地向我解释说他今天工作不顺，有点脾气，要我原谅他，还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那晚，我在他的忏悔中重新躺进被窝。第二天他替我去单位请假说我病了，其实是因为我的脸肿了，他还央求我不要告诉我的父母，他一再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真的没去上班，也没告诉父母，但是一连好几天我都不理他。那几天，他表现很好，抢着干家务，做饭给我吃，送我很久以前看上的他却说太贵的一枚水钻胸针……这样，我就想，夫妻毕竟是夫妻，原谅他吧，不能老冷着脸过日子。

家庭暴力让我心灰意冷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他是因为太爱我，不想让别人分享我的感情，所以才做出过激的行为，但后来证明，我想错了。大约一个月后，那时我已经和他和好了。我们单位发了一笔可观的年终奖，手头也有了不少积蓄，我们商量着要买辆车。张斌军显得很兴奋，说他明天就去报名学开车，我说我也要去学，他瞪了我一眼，说，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开车，学会了还不到处疯去。他这么说，我的倔脾气就上来了，我说，我非要学，我现在就打电话。我的亲戚中有一个是车队的教练，我马上跑到房间里给他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张斌军就冲过来，一把抢走我手里的电话，狠命地摔在地上，我只听到电话里“喂”了一声，就没有任何信号了。张斌军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客厅里拖，这次我用手脚拼命反抗，可始终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他在我小腿那踢了几下，把我摁在沙发上，死命踢我的腿，直到我没有反抗的力气，他才住手。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魔鬼，我要和你离婚！”然后跑进房里理我的东西，他又一次冲进来，死守着门，我冲到门边，拼命转动把手，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骂自己不是人，要我原谅他，给他机会。我不理他，拿了衣服走到门口，就在我要打开大门的时候，张斌军拿了一把水果刀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威胁我说，我如果敢走出大门去，他就死给我看。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敢走出去，我相信他这个人真的是做得出的。

这以后，他又有一段对我很好，但我已经寒心了，他喜怒无常的表现，让觉得生活很惶恐。那以后，我偷偷地吃避孕药，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这样过了有半年，一天，他发现了我在吃避孕药，一把揪起我，那次真是一顿暴打，我的左手小指被他打骨折了。我坚定地说要和他离婚，这次他没再求我，而是冷冷地对我说：“你敢提离婚，我就杀了你，还杀你全家！”我不寒而栗。结果那天晚上他带我上医院包好了我的小指，第二天我收拾衣服住到娘家，却不敢提离婚。爸爸妈妈很心疼我，张斌军也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态度诚恳，进行严厉的自我批评。两个星期后我随他回了家，但我对他已经是彻底死了心。

就这样我们冷冷地过了十几天，突然有天晚上，张斌军问我爱不爱他。我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回答，生怕说错了又要被打。张斌军忽然哭起来，他说他知道我不爱他了，从我偷偷吃避孕药起对他的情分就没了，说我看不起他，嫌他是农村出生，又说最近工作不顺，老板又重用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试着否认，他大声打断我，狠狠地说要和我离婚。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两个我想过无数次又不敢说的字，我打量他一会，赶在他改主意之前，用力点头。我不想去考虑他说的那些理由，我只知道他对我的折磨已经让我不堪忍受。

我也染上了暴力的“毒瘾”

自从与张斌军离婚后，我一直不敢考虑再婚的事情。说实话，当初跟张斌军好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后来会是这样一个人，我担心自己又遇人不淑，重新陷进家庭暴力的痛苦中。后来在朋友的撮合下，我认识了李峰。他是个中学政治老师，看上去温文尔雅，快40了还没结过婚。朋友说他是个很老实的人，平时全心扑在学生身上，从来不会主动约异性。这样我才稍微放下点心。李峰不帅气，不浪漫，不善言辞，工作也一般，但是时间长了，我越来越有一种安定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半年后，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婚后的生活闲散而安静，正是我想要的，不久我就怀孕了。李峰知道我怀孕后，把我像皇后一样供着，事事让着我。我怀孕头三个月，反应很严重，心情也变得很烦躁。有一天，我下班回家，他已经烧好了晚饭等我，在单位我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本来打算吃饭的时候跟他讲，可是坐下来一看，四个菜里面三个荤菜，鸡汤上面漂着层厚厚的油，看得我直反胃。我把筷子往桌上一甩，就对他大声斥责：“你这是做给猪吃的啊？明知道我看不了油腻，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李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愣在那里看着我，我忽然对他的木讷来了恨意，歇斯底里地把餐桌上的菜全部摔到地上，然后放声大哭。李峰这下真的吓坏了，赶紧跟我赔不是，见我还是满脸泪水，就说：“我真不是人，干脆，你揍我两拳！”说着，就把衣服撩起来，我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就真举起拳头狠命地落下去。看着他的身上红肿起来，看着他闭着眼睛吃痛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来原来的我，那个在张斌军拳头下哭泣的我，虽然脑子里一直对自己喊“住手”，但是拳头却停不下来，好像每打李峰一拳就能把张斌军当初欠我的全都补回来。李峰是个老实人，不声不响的等我打完，一把抱住了我，说：“这下解气了吧，老婆。”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紧紧抱住他。后来，我们一有什么不开心发生，我就忍不住要打他，也只有打了他之后才能和好。那次李峰苦笑着说，老婆，打什么别打脸，你叫我怎么去见人啊。我的心“突突”跳了跳，这才发现李峰身上被我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我赶紧帮他擦药，边一个劲地道歉，李峰很快原谅了我。然而渐渐地我每隔一段就要为一点小事对李峰不是拳打就是指掐，弄到自己也筋疲力尽才能恢复心情。

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怎么变成了第二个张斌军，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如果有一段时间都不打李峰几下，我就会郁闷得没法说。终于有一次，在我大打出手后，李峰忍无可忍地把我推到床上，大声问我是不是疯了， “你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我以为是你怀孕的反应，但后来你一次次的动手，我一次次的忍耐，你看看女儿都已经三岁了，你到底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在他口不择言的痛骂声中，在女儿凄惨的哭泣声中，我彻底醒了。我悔恨地抓自己的头发，是的，我已经变成了那个连我自己都痛恨的人，我爱这个家，我爱李峰，我爱女儿，可我马上就要亲手毁掉这一切了，我痛下过无数次决心，但就像染上毒瘾似的戒不了。我也曾偷偷看过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毛病，但是我就是不敢去看医生，我担心被人看成是一个施暴者，我明明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