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花儿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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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之前就听说幸福花店很特别，可真要说是哪里特别却又说不清了，秦小莫因此一直想去看个究竟。
母亲节那一天，为了买康乃馨送给妈妈，秦小莫终于有机会走进幸福花店。
店面很小，装修却格外精致。店主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漂亮极了。秦小莫进去的时候，她正在修剪一盆姿态优美的蝴蝶兰。
“欢迎光临！”看见秦小莫进来，店主热情地打招呼，“请随便看看吧！”
那盆栽应该是哪位顾客提前订下了的。秦小莫不打扰店主，在小店里四处看看。店主的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就修剪好了盆栽。秦小莫以为还要将盆栽打包送货，店主却把它拿了出去，放在了花店门边的支架上。
“盆栽为什么要放在那里呢？不用给客人送货么？”
店主神秘一笑，说：“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哦！”
那盆栽修剪得真的很美呢，就像秦小莫的画作一样，那么光鲜亮丽。花朵迎着太阳摆动的姿态让秦小莫想起追逐太阳的向日葵。再一次从绘画大赛中铩羽而归的她，憋屈着的内心顿时敞亮了许多。
秦小莫笑了笑，这“招牌”还真是有意思呢。
二
秦小莫进入花店打工纯属偶然。
周三下午从小街走过的时候，隔着马路秦小莫就看见花店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是要招聘么？或许自己可以去试试。想到绘画比赛上评委一致的评价，秦小莫觉得或许在生活中多锻炼锻炼自己，就能体会到画作里缺少的感情吧。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一看，发现白纸上写着一句古诗：“王师北定中原日”。
这是陆游《示儿》中的一句，秦小莫还记得下一句是：“家祭无忘告乃翁”。可是，这样一句诗贴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是店主附庸风雅，还是另有深意呢？秦小莫百思不得其解。
“你好，要买花吗？”店主拉开门，笑嘻嘻地问。
“哦，不是。我……”
秦小莫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小男孩儿从她身后猛地窜了出来。
“我知道答案了哦！”小男孩儿穿着肥肥的吊带牛仔裤，大约七八岁，长得胖乎乎的，圆圆的小脸上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他得意洋洋地挥着小拳头，兴奋地说：“这次的题目太简单了！”
“嗯，你说说看。”店主一边招呼秦小莫进店里随便看，一边跟小男孩儿说话。
秦小莫很好奇，假装看花，顺便猜测着这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小男孩儿放下书包，自在地转悠，从这盆花走到那盆花，摸完百合摸玫瑰，模样颇为认真。他转了几圈之后，停在一束康乃馨面前。
秦小莫看见他面带喜色地从一桶颜色各异的康乃馨中挑出了一支黄色的，送到店主手中。
“为什么是这朵呢？”
“‘王师北定中原日’的后面一句是‘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查过电脑了，‘翁’就是‘爸爸’的意思！”小男孩儿兴奋地嚷嚷，“我猜对了是不是？电脑上说黄色康乃馨是送给爸爸的花！”
“不对。”店主摇了摇头，却还是微笑着，“小君，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要总是依赖电脑，知道吗？”
“还是不对吗？我明明觉得很有道理嘛！”
“虽然答案不对，但是有进步，小君学会分析了哦！”店主把那支黄色康乃馨放回插花的水桶里，挑出一支粉红色的，简单修剪、包装了一下，递给那个叫做小君的小男孩儿，说：“拿这个去送给奶奶吧，就当你进步的小礼物。晚上记得打电话告诉爸爸你为奶奶赢得了礼物哦！”
干吗不直接拿黄色康乃馨送给他爸爸，非得绕这么一大圈？真不嫌麻烦！秦小莫暗想。
“嗯，谢谢然姐姐。我回去再查查……是查书！”
“加油！奖品能不能拿回家就看你自己喽！”店主指了指花店门边的盆栽，“还是老规矩哦！”
三
“你好，有喜欢的花吗？”小男孩儿捧着包装好的花蹦蹦跳跳地走了，店主迎上来，对秦小莫微笑。
“请问这里需要兼职吗？”秦小莫收回心思，“我看见门口贴着白纸，以为是要招聘呢。”
“可以啊。花店平时挺忙的，你空闲的时候可以来帮忙。”
就这样误打误撞，秦小莫得到了一份兼职。店主叫李然，是从知名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店里的盆栽都是她亲手种植的。这家花店已经开了两年，生意一直不错。
星期六，秦小莫早早地来到了花店。店门已经开了，门边摆放着一盆刚开花的君子兰。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客人就上门了。周末的生意很好，她跟李然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才停下来。
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李然吃了饭就出去了。秦小莫把店里打扫了一遍。君子兰沐浴着阳光，别样娇美。
秦小莫灵机一动，掏出随身携带的画笔和白纸，细心地描摹下了那一抹清新鲜艳的绿色。这些日子，秦小莫几乎每天都会画一幅花朵素描。因为花店简直就是个小型花卉展览，她不用跑去植物园，也能用画笔记录下各种花朵的娇美姿态。
“哇，姐姐你画得真好！”
秦小莫抬头，看到前些天见过的那个小男孩儿，礼貌地笑了笑。
“姐姐，姐姐，你画得这么好，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张啊？”
“我不画人物！”想到之前绘画比赛上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经历，秦小莫的脸色有了变化。
小男孩儿显然没有注意到秦小莫的脸色，一个劲儿地扯着她的衣袖嚷嚷：“画嘛画嘛，姐姐你最好了！”
小男孩儿的嚷嚷声比堵车时汽车的鸣笛声还要令人烦躁，秦小莫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说：“不画！吗要给你画画？”
小男孩儿被秦小莫直白的拒绝伤到了，心里一委屈，眼睛红红的，噙着泪花。
“你不给我画，那我也不准你画我的东西！”
他说完，动手抢了秦小莫的画纸就撕，满脸都是泪水。
“你是坏蛋、坏蛋！”
“哎哎哎，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没家教啊？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东西是你的？”
“就是那盆花啊！那是我的，不准你画它！”
“你乱说，那花明明是花店老板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小男孩儿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耍无赖：“反正它是我的，就是不准你画！”
四
“小莫。”李然回来的时候，秦小莫正看着满地的碎纸片发呆。
“啊，什么？”秦小莫回过神来。
李然指了指地上那幅被撕毁的画，说：“画得不是蛮好的嘛，怎么撕了？”
“没什么。一个小鬼捣乱，没画好。”秦小莫没有提起她与小男孩儿的争执，收拾了地上的画纸，转头问李然：“然姐，门边为什么放盆栽啊？虽然好看，可是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拿走呢。”
李然神秘一笑，说：“小莫，那可不是单纯的盆栽。它啊，可是个特别的守护者呢！”
守护者？不知道为什么，秦小莫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小男孩儿倔强的眼神。她想，这守护者肯定跟他有关。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小男孩儿都没有再来。
那天放学，李然一直守在校门口，看见小男孩儿出了校门，连忙跑过去，把他带回了花店。秦小莫一看见小男孩儿，顿时头都大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看来小男孩儿还在生她的气。
“我在这里打工。”
“真的？你干吗要在这里打工？”
秦小莫翻了翻白眼，心想：我来这里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得还真多！
“然姐姐、然姐姐……”小男孩儿见秦小莫不搭理他，转头去找李然，“为什么她会来这里工作啊？她好讨厌。让她走，让她走……”
“我说怎么这些天瞧不见你了，原来是跟小莫闹矛盾啊！你们俩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来二去的，李然早就看出了不对劲，故作严肃地问。
好不容易有了告状的机会，小男孩儿抓着李然的手，赶忙把自己受的委屈说了一遍。
“反正我就不喜欢她，小气鬼！”
“喂，你个小屁孩儿怎么说话的呢？”
“就说你，就说你，小气鬼、小气鬼！”
“好了好了……小君，姐姐问你，上次的问题你想出来了没有？”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李然赶忙打断，拉着小男孩儿，指了指那张已经被撕下来的写着诗句的白纸。
小男孩儿一听，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没有……然姐姐，这个好难，我猜不出来了。”
“是勿忘我吧！”秦小莫常玩“脑筋急转弯”，这种小谜语压根不在话下，早前她就猜到了，不过一直没提。
“‘家祭无忘告乃翁’——‘无忘’，‘勿忘’，不就是勿忘我嘛！”秦小莫进一步解释道。
李然一怔，笑起来，说：“小莫真聪明，解开这个谜语的关键就是谐音。”
见答案被别人猜了出来，小男孩儿可不干了。他望望后墙架子上的紫色勿忘我，再望望一脸无所谓的秦小莫，哭喊了起来：“喂，这是我的谜题，谁要你多管闲事啊！你赔我奖品，赔我奖品！画我的花，还抢我的奖品，你是坏蛋、坏蛋！”
五
小男孩儿哭着跑了，李然跟着出去，没有追到，又回到店里来。她看了看秦小莫，叹气道：“小莫，小君只是孩子，你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呢？”
“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就能随便乱说话么？”秦小莫顿时觉得自己也很委屈。
“小莫，你为什么不愿意画人物呢？”
“因为画不好啊。”提到人物画，秦小莫难过地低下头，“从小学开始，爸爸妈妈一直希望我在绘画上取得成绩。十几年过去，我却从来没有拿过绘画比赛的奖。去年的中学生绘画大赛，我明明胸有成竹，结果还是被淘汰了。那些评委也真奇怪，总说我的人物画深度不够。可是，不就是画画儿嘛，老师也只教了技巧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说法……”
“我想评委的意思是，作画不能只停留在技巧层面。就像你看待小君一样，你认定他是个无理取闹、调皮不懂事的孩子，其实呢，你却不知道他有多乖、多懂事。”
“没，我没有。”心思被看穿，秦小莫有点儿不好意思，急忙否认，“那个小鬼，其实也蛮可爱的。”
“小莫，”李然看了眼门边的盆栽，“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守护者吗？那盆栽，就是小君的守护者。小君的父母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他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确，他以前是很调皮、很不听话，老师见了都头疼。但哪家的小孩儿不顽皮呢？小君只是没有人管束罢了。小君的奶奶跟我的外婆是老朋友，一次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说到小君，问我能不能帮忙管教。我跟小君的妈妈通了电话，发明了‘答题赠花’这样一个游戏。小君为了让爸爸妈妈安心在外工作，一直很认真地玩这个游戏，很认真地学习，也很懂事地帮着照顾奶奶。”
想到自己曾经说小男孩没家教，秦小莫垂着的脑袋更低了。她没想到，原来他真没有爸妈在身边管教。
“画画儿就跟待人一样，要透过表面看到背后的故事，才能画出真情实感来。我想，那些评委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吧。你看那店门口的盆栽，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那仅仅是一盆植物，那么现在呢？”李然指着盆栽，转头问她，“小莫，你现在再看它，还只当那是一盆植物吗？”
六
不是植物，又会是什么呢？
秦小莫迷惘了，李然的话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回家后秦小莫在桌子上铺开了画纸，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怎样才能画出作品背后的意义呢？
星期五那天，李然临时打来电话说希望秦小莫下午帮忙顾一下店，自己要去参加小君的家长会。于是，秦小莫拎着画架从学校的画室直接去了花店。
临近周末，街上的人渐多，买花的却没几个。阳光明媚，秦小莫坐在店门口，一边整理花束一边晒太阳。她正要打盹，却听见马路对面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哄闹声。
“周小君你别得意，老师就是随便夸奖你一下而已，我可是第一名！”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儿，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秦小莫抬头看过去，小君正跟那个小女孩儿对峙着，李然却没在他身边。
不是一起去开家长会了吗？
“周小君，你可常年是倒数第一的保持者，才进步了一点儿而已，想考第一门儿都没有！”小女孩儿足足比小君高出一个头，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小君，“家长会连爸爸妈妈都不来，肯定是他们嫌你太坏，所以不要你了！”
这小女孩儿说话怎么这么伤人？秦小莫看不下去了，关上店门，朝马路对面走去。
“你胡说！姐姐说爸爸妈妈只是希望我能独立成长，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们会回来看我的。我已经不是倒数第一了，老师说只要坚持，我还会变得更好。我的奖品会越来越多，爸爸妈妈一回来就能看到。我已经很努力了，还要再努力！”
小君的话清楚地传进秦小莫的耳朵。
“那为什么家长会你的爸爸妈妈不来参加，要姐姐代替？”小女孩儿的气势弱了下去。
“因为小君的爸爸妈妈要赚很多钱，等着小君考上最好的大学，”秦小莫站在小君身边，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着，“是不是啊，小君？”
“嗯！”
小君抬起圆圆的脑袋，对她笑：“小莫姐姐，我一定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等着爸爸妈妈回来！”
他的眼神很清澈，他拥有比秦小莫想要得奖还要坚定的信念，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最好，让远在万里之外的爸妈放心。
秦小莫终于明白了李然的话，那些对小君的夸奖其实都是在帮他坚定信念。
而秦小莫最最缺乏的就是信念。她从小就学画画儿，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画，除了得奖她想不出其他原因。为了虚名而画，才是她最大的弊病吧！
毕竟，为了功利而做的事情，怎么可能有感情，有深度？
七
要为小君作一幅画，秦小莫挡不住这个汹涌而来的念头。
不为得奖，不为荣誉，只单纯地想用画笔记录一份珍贵的感情。
小君被李然带到店里，秦小莫已经摆好了画架。小君似乎还有些不甘愿，故意不去看秦小莫，好像上次帮他解围并没让他消气。
“我抢了你的奖品，现在就送一幅画给你好不好！”
“那你要把我画进去！”一听有画收，小君高兴起来，指着门边的盆栽，“还有，得把那盆紫色的、被你猜出来的花也画进去！下次我一定可以自己猜出来！”
那一年的中学生绘画比赛，获奖作品展示墙上挂着一幅看似十分普通的画——朝阳下，一个小男孩圆润的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他身后，深紫色的勿忘我在阳光下轻轻摆动。
普普通通的孩子，随处可见的花，却让看了的人从心底里感动。
作品的名字就叫“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