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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回雪见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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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与玉比德焉。肴世界大概找不出比中国人更爱玉的民族了。一块和氏璧,引得两国以城池相争;一部《石头记》,四大家族的盛衰尽系一块宝玉……

明代,苏州陆子冈的『子冈玉胗胩撇虎的《仕女图》同样受达官贵人的追捧。那时起,苏州就和北京、扬州并列,成为中国三大玉雕中心。《天工开物》为证:『良工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

苏州玉雕

苏州是中国玉雕发源地之一。历史上玉工巧匠辈出,以中小件为主,以“巧、精、文”见长。明清时期达到高峰,连宫廷玉作的人都要仰仗苏工。苏州玉雕立意最为要紧,讲究七分意三分工。上世纪90年代是老苏作和新苏作的分界线,尤其2004年苏州玉雕厂解体,苏工从集体变为小作坊,风格也有了创新,既保留了传统的文雅,也有了很大突破。

相王弄里寻常见

初次进入相王弄的人,或许会诧异,有心者更是暗自同情住在周边的居民。不过上午10点,若是苏州其他弄堂,大抵都是一片寂静,偶尔还能听到两句评弹。这里却是一派热闹,碾磨声、车流声、询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们拐进一条一人宽的无名小巷,巷道两边也都是作坊。巷道尽头是我们的目的地――一个尚无名字的“作坊”。店铺极小,不足6平方米,还隔成前店后坊,再多一个人便挪不动身。

作坊的主人是来自泰州的小刘,刚满28岁,去年年初才从一家玉雕工作室辞职出来单干。尽管相王弄的租金极高,他依然不愿去其他地方。“这里有技术、有氛围、有货源,也有‘拿货的’。”他笑,“喊个外卖都比其他地方实惠。”

租下这里后,小刘买了一台二手雕刻机,开始了自己的玉雕生涯。他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柜台来展示作品,只有一个铺着锦缎的木头盒子来摆放他准备出手的小件:貔貅、勒子、仿古佩……与相王弄老一辈琢玉人不同,小刘的生意大部分都来自微信。像他这样工不错,价格适中,接受来料加工的小作坊,最受普通玩家欢迎。大师作品动辄几十上百万元,可遇不可求,大师徒弟或中等商家的玉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他们的存在,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反正没啥名气,他们创作上愈发无拘束、天马行空,有时也真能做出好东西。

有些懂行的玉商还会在这几百家作坊里选择有潜力的年轻人,包揽大部分活计,若他们成名,作品价格便能翻几番,大家双赢。小刘选择这里,或许也是在等待自己的伯乐吧!

闲暇时,他就去附近淘料子,更多的时候他是做来料加工。“收点工钱,跑量赚点人气。”毕竟作坊才开一年,如此不压资金,船小好调头。

相王弄是苏州玉雕的一个中低端聚落,像小刘这样的人很多。大部分苏州琢玉人都是这样起步,等到有点资金和名气了,就换个大点的门面,多买几台雕刻机,收两个徒弟……然后就是一辈子。

苏州琢玉的产业庞大,除了相王弄,还有东渚、光福一带也集中了大量的玉雕作坊和从业者。苏州前店后坊式的作坊、工作室和个体经营户加起来有3 000多家,光是琢玉人就有3万。行业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一个琢玉人的经历,不外是从当学徒、买边角料、做小配珠,到自己开店,给人加工,再自己收徒,给大工作室代工,最后评奖评职称,在黄金地段开店,作品上大拍卖会……3万琢玉人支撑起苏州玉雕产业,他们中大多数和小刘一样终身处于玉雕这座金字塔的底层,无法进入最后一步――金字塔的顶层。

不过,琢玉是靠手艺吃饭,只要不太懒,总归饿不死。但想要往金字塔上面走,就需要过人的能力和天赋了。

狮子林旁几度闻

到了相王弄,玉器城二楼不得不去,这里是玉石原料市场,摊主几乎都是来自新疆的和田玉商。他们大多在苏州打拼了十几年,汉语依然说得不太顺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做生意,因为这个圈子,认的是料子。周六是玉料市场生意最旺的日子,来淘料的人不仅仅是苏州琢玉人,还有全国各地的工艺师、商家。作为苏州玉雕的上流原料市场,这里提供各种籽玉原石,指甲盖大小的籽玉,几百千克的大料子,都在这个拥挤、空气混浊且夹杂着各种方言的地方流通。有趣的是,这里只用现金交易。拎着一箱子钱来换一块石头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中国玉石雕刻大师杨曦自然不用去相王弄挑料子。作为苏州玉雕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会有精明的玉商把最好的和田籽料亲自送去他的工作室,供大师挑选。毕竟,动辄百万元的料,不是谁都敢问价的。

杨曦的南石玉雕工作室在齐门路,距离狮子林不远,狮子林旁边还有一条园林路,两条路上品牌玉器店和玉雕大师工作室加起来有70多家。这里,是苏州玉雕的高端聚落。

和外面的车马喧嚣相比,南石工作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一盏余味绵长的武夷大红袍后,杨曦在一小堆和田原籽中选出了下午需要设计的料子。半壶茶的功夫,徒弟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把开好的玉料送到了桌上。

从9岁临摹一个茶杯上的熊猫和竹子开始,画笔一直是杨曦的心头好。即便从苏州工艺美术技校玉雕专业毕业后,他依然觉得成为一个画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玉雕,于当初的他来说,并不太在乎。“那时候包分配,进了苏州玉雕厂,就算有一个正经职业了。三级工一个月30多块钱呢,比学徒多了不少,但我那时候还是想当职业画家。”杨曦笑着说。但从事玉雕后,他发现美术和工艺也可以完美结合,玉器的温润和品行让他无法自拔。在玉雕厂的几年,他掌握了精湛的工艺和扎实的美术功底。1992年,杨曦离厂成立工作室,眼前已是一片开阔。很快,他的玉雕就有了个人面貌――拒绝工艺色彩,引入现代艺术元素。从《虎圈》《千手观音》《知秋》到《墨荷》《水乡谣》,每一件,都是艺术品。

在苏州玉雕界,杨曦非常特殊,他几乎没有争议,不但得到玩玉人的称许,更收获同行的赞誉,是玉器创新的代表,更是行业的风向标。可以说,他就是苏州玉雕毫无争议的引领者。

大多数琢玉人成名后,都不再动手。杨曦声名虽盛,却从未舍弃过手里的画笔和琢玉的刀。对他来说,在宣纸上作画与在温润的和田玉上并无二致。他解下腰间一块玉牌子。“我自己当然也佩玉的,而且有好多件呢!轮流着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嘛!”

如今,他的弟子也已遍布苏州玉雕界。对于传承,他说:“琢玉者应兼备美术功底、艺术修养和雕刻能力。现在很多琢玉人既缺乏功底,又缺少审美眼光,一味地模仿或仿古,当然拿不出具有独立性的好作品,更难以形成独具个性的风格。”

正是江南好风景

一直有人好奇,为何苏州玉雕大多是小件?难道是因为大家做不了大件?这里面有个历史典故。清乾隆29年开始,大量的和田玉料被运送到北京。乾隆皇帝命内务府画样之后都运往苏州雕刻。但玉料沉重,过长江十分不便,于是便将山料卸到了既临近京杭大运河又处在长江之北的扬州,再从苏州抽调玉工到扬州雕刻。如此,到苏州,就只剩下小料。苏州工匠守着小件,便将工作细,设计做巧。

今天流行小件,更多的是当代人消费观念的推动。玩家随身把玩,摩挲盘养,显然小件更容易被接受。所以这几年经济不景气,苏州玉雕受到的影响却很小。

从明代陆子冈起,苏工多采用一面浮雕、一面阴阳雕的方式雕刻小件,手法不外乎要求线条流畅、勾勒自如。“技法大同小异,关键在于立意。”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馆长、苏州玉雕协会会长马建庭说,“自从陆子冈把诗书画印融入玉雕,一扫匠气,苏工便以文雅见长,七分意三分工,寥寥数笔,意蕴无穷。”

他十分看好苏州玉雕产业的未来。“如今,苏州玉雕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集设计、制作、批发、销售于一体的中心,产业链基本覆盖整个玉石产业。”的确,无论中低端的相王弄一带,还是高端的狮子林一带,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玉雕师、原料商、销售商。尤其是新疆的和田玉商,几乎都把第一站放在苏州。如今,苏州玉雕界有15位中国玉石雕刻大师,还有3万琢玉者、10万从业者、3000家商铺(作坊、工作室)、100亿元销售额……每一个数字都昭示着苏州玉雕蓬勃发展的未来。

当然,繁荣的背后也不是没有隐忧。苏州玉雕小件创作虽然精致度高,同质化也很严重,且缺少更具影响力的领军人物,市场乱象也是存在的,传承依然局限于传统的师徒制,没有体系化……

好在,苏州玉雕界早就看到了这些问题,并积极解决。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子冈杯”的成立。“子冈”得名于明代苏州玉雕第一人陆子冈。他所制之玉,十分独到,方寸间集诗书画印于一体,被称为“子冈牌”,盛行几百年,至今仿者不断。当年,他更是以工匠身份被文人雅士视为座上宾,琢玉技艺可见一斑。

子冈杯从2008年开始举办,如今已成为苏州玉雕最知名的品牌,也是激励苏州琢玉人奋发向上的推进器。“如果一个新人能在子冈杯上获奖,就可以一炮而红。”

当然,拿金奖的还是那几个领军人物。譬如2015年子冈杯,依然是苏州玉雕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杨曦、蒋喜,中国玉石雕刻大师马洪伟、瞿利军、俞艇等。毕竟,琢玉是一门高深的技艺,想要步入最高殿堂,需要高深的修为和时间的沉淀。

值得一提的是俞艇的《薄胎迎春宝相花纹瓶》。聚光灯下,花瓶泛着幽冷的青绿色。上下八组花纹几乎遍布瓶身,0.5米厚的炉壁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薄胎器皿是玉雕中最见功夫的形制。苏州玉雕中的薄胎器皿雕刻是近10多年在俞艇等人的反复试验中才逐渐恢复的。“清代玉工用陀轮能把内壁做到0.8毫米,现在也只能做到0.5毫米。但这点进步,已是翻过一座大山。”

不断创新的琢玉人还有很多,无论是猎奇还是突破,毕竟有3万琢玉人的基数。要知道,一门手艺,人才是根本。走出玉的世界,苏州如此和风细雨,有初晴山院的空灵、小桥垂柳的温婉,也有车水马龙的繁华。我想,琢玉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