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比打架优美 科学玄学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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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2月，北大教授张君劢在清华作《人生》演讲，成文随后发表于《清华周刊》。张认为科学是客的，受因果律的支配；人生则是主的，为自由意志的表现，科学不能支配人生。随即丁文江在《努力周报》上发表《玄学与科学》一文，首先向张君劢发难，挑起论争。丁认为，科学与人生不可分离，前者对后者具有决定作用，　“今日最大的责任与需要，是把科学方法应用到人生问题上去。”张君劢随后作了详尽答辩，梁启超、胡适、吴稚晖、张东荪、林宰平、王星拱、唐钺、任鸿、孙伏园、朱经农、陆志韦、范寿康等知名学者纷纷撰文加入，使这一争论不断深入并成为学术思想界之热点。

众所周知，当日张君劢演讲一出，丁文江檄文一讨，战端既开，硝烟不绝。余音鼎沸到今天，口水飞溅近百年。问题就是，像这样一类包罗万象的巨大标题，战线拉得再长再宽都合理合情。当时就一下子搞得透彻明白万无一失的，大抵全是外星人。

但作为一个血缘和文化上的纯种中国人，论战天然地启动了我的焦虑感；像我这类脆弱的小心灵在输赢对错面前总也淡定不了。更何况心里有近乎天生的害怕站错队的负担。所以当下最紧迫的问题就是，我，究竟，该跟谁一伙?

张、丁论战，思想交响乐

To be with科学or to be with玄学，这的确是个问题。人生最悲催的事故之一就是你常常无法逃脱被哈姆雷特的命运。幸而这世界除了钢筋混凝土。还有小花小草；存大逻辑捉襟窘步的地方，小情怀还可以舞一段。　这世界有男人和女人。他们有时相爱。他们有时打架。这世界有科学玄学，他们只见打架，他们不见相爱。

《世说新语》讲贤媛，有一段挺有意思。山涛这个人，虽然后来被嵇康在哀愤之余风情万种写信绝了交，损失了好哥们儿，命运之神倒着实提前补偿了他一个伶俐老婆。说是山太太见老公跟阮籍、嵇康十分交好，想学古人雅趣，替老公察察朋友。于是，等阮嵇二人来访，乃特意留宿，山太太“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整夜偷窥得实在太过瘾，只恨天亮太早。接着山先生自然要问太太察的成果，太太回答说，依我看呢，阮嵇二人的才情，很可能远胜于老公你；“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应当以见识与气度，跟他们相交游。识度是你的比较优势啊老公。

对同质的，单一的，大一统局面的执着以及不择言语不择手段的务必达到，可能较同质、单一、大一统本身更值得怀疑与警惕。一段友情，有人有才情，有人有气度；有人贡献才情，有人贡献气度，才得以“契若金兰”。是为什么在稍健康自信一点的氛围里，智慧与慈悲常并提；技巧与品质每同论。因为这些东西互不相同，所以缺一不可。

得了肾结石要去找外科医生帮忙；你爱上了那谯谁要忘却怎么都忘不掉这类疑难杂症外科医生恐怕就收拾不了，大概还得去请教上帝。所以要有外科医生，也要有上帝。至于外科医生想要消灭上帝或上帝想要消灭外科医生以求一统天下，受苦的，未免仍是我们人民。你想，万一上帝得了胜。而你偏偏患了肾结石或需要拔掉智齿呢?

以哲学，宗教，以偶然性之广泛之自由之不可把握而质疑科学之必要，是玄学最玄最险的地方；以牙之坚而恨唇之软，以自己有公理定例而灭别人信仰之秉烛微光，是科学最不科学的地方。

“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这是一场浩大的争论，比争论更其浩大和深刻的，是我们的生活本身；我们有肾有牙有心灵，所以需要一个更多样化的世界来对应多样化的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消灭外物之多样性本身，简直也要相当于某种程度的自残。

当然，永远值得仰视和致敬的，是这探究的精神与风范。是欲以此生之有限，探永恒之无解。当然相较于解不解。重点在于探不探；而相较于探不探，重点在于怎么探。说到这里，科学玄学都各有方法可以取用。不过论争归论争，时间越久远，越有一些可贵的沉淀，这些沉淀纵然不等于出路本身，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回溯、反以及再思考的时候，多一些气定神闲的心情。有了这份气定神闲，就不难发现，虽说“了然宇宙生物心理种种的关系，才能够真知道生活的乐趣”(丁语)。而这种“活泼泼的”心境，不光“拿望远镜仰察过天空的虚漠，用显微镜俯视过生物的幽微的人，能够参领得透”，那些“反求之于已，尽性知天”(张语)的人，或许同样能够。我们并不总是需要一个统一的方法或一个统一的答案。

所以我希望叉道口之噩梦越少越好。我但愿明日之青年，抬脚走路少些犹疑一路向前，因知道陪伴在同一条大路上的，一边是形而上，一边是形而下；一边是自由，一边是因果；一边是偶然，一边是必然；一边是哲学，一边是数学；一边是科学，一边是玄学；就像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那样；他们又打架，又相爱。到那时，倘路遇那个为to be or not to be而纠结了好几个前世今生的青年，就径直走上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拭干含汩的眼，跟他说，没事咱去看个《建党伟业》吧，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