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就是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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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老年人很难有幸福感，或者说，他们的幸福感让你不知所措。例如，我的母亲，倘若带她去饭店吃龙虾、海参、鲍鱼，她会心疼得要命，说吃一顿饭的钱，够她半年的生活费。这种抱怨，一直能延续很长时间，逼得你后来自己去饭店吃顿饭，也觉得不对劲儿。

母亲过惯了苦日子，对幸福的认识，有点儿莫名其妙。例如母亲的外孙女旅游时，不小心将10元钱的盒饭掉到地上，母亲犹如丢了万千珠宝似的，一边俯向地面，用手去捧抓沾满泥土的米饭，一边心痛地埋怨：“这是粮食呀，怎么能糟蹋？”外孙女为了不让母亲再去捡这些脏东西，就用脚去踩踏地上的米饭。母亲大发雷霆：“你这个糟蹋粮食的败家子，小心老天爷不饶你。”

因为这件事，母亲的高血压又犯了,头痛得厉害。后来吃药、打针、输液，折腾了半个多月，方才恢复正常。

小弟说：“咱妈过去穷怕了，老是忧心忡忡，咱只要给她送好吃的、好用的，给她送钱，让她感到很富足，她的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

于是，我们兄妹几个决定轮流回家看望母亲，给母亲送这个送那个。谁知，新的麻烦来了，母亲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定要弄清楚，我们买这么好的东西，到底花了多少钱。

大家一齐说谎，说商店最近搞促销大减价，总算将母亲糊弄住一阵子。

我们给钱也并不容易，母亲总觉得我们将钱给她，回去就会过穷日子。所以，她想方设法，借口孙辈过生日、儿童节、开学等，用红包的形式，将钱退还给我们。有时，她趁我们不注意，将钱又重新塞回我们的外衣口袋里，大家回家的路上，倒拿着外衣，拍打上面的灰尘，百元钞票就会来个“天女散花”。我们觉得很无奈，这样下去，我们的做法，只能让母亲更添忧虑，很难让母亲有好心情和幸福感。

正在我们苦恼如何做才能让母亲更快乐时，母亲挨个儿到我们兄妹家走动起来，表面上是出来散散心，其实是来收我们的破旧衣服。

原来，她将这些破旧衣服拆剪开，缝制成手绢大小的抹布，送给工厂收购人员收购，一角钱一块。我们都怕母亲累坏了，便开始藏匿旧衣服。可大妹说：“母亲缝制抹布时，心情很愉快，还哼着小调呢。”无独有偶，我去母亲家，站在门外，听到母亲哼着我熟悉的儿歌，非常快乐，她见我进门，表情相当自豪地告诉我，这个月，她缝了300多块抹布。

我装出惊喜的样子，心里却悲哀得想哭。母亲戴着老花镜，忙碌了一个月做成的抹布，才卖30多块钱，都不够二弟一盒烟的钱。

为了让母亲高兴，我们就将刚穿过的衣服，全部送给母亲。可问题又来了，我们发现母亲缝制抹布越来越多，可却堆在那里不卖。

原来，经济不景气，工厂开始压低收购价，九分钱一块。母亲生气了，坚决要等到金融危机过去了她才卖。于是二弟又请他的朋友帮忙，让他们假扮成工厂的收购人员，来到母亲家，说是涨价了，一角二分钱收一块抹布，母亲这才高兴。

结果卖完了抹布，母亲又开始倒腾空易拉罐、空饮料瓶。每天，她都小心翼翼地数着空瓶子的数目，并从楼上的窗户朝外望，盼着那个收废品的瘦高老头来。其实，收废品的老头有好几个，可母亲说，瘦高老头大方，价钱总比别的老头高几分钱。

于是，我们开始积攒空瓶子，有时在饭店吃饭，看到别人扔在桌子上的空饮料瓶子，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过来；或者开车，看到半路上有人扔下的易拉罐，只要能停车，我们就一定停下来捡。

不久后，母亲离开了我们。我的车后备厢里，还有没来得及给她的空瓶子，不知为什么，我舍不得扔。

有时，我们兄妹几个坐在一起，大家只要一想到那些空易拉罐、空饮料瓶子，那些还藏匿在我们床底下的“一角二分钱收购一块”的抹布，就万分伤感。

我不由思索，是母亲的老思想老得过时了，还是我们的新思想新得变质了呢？也许，不管怎样，能够顺着母亲，让她以她的方式开心，也是一种孝顺吧。（摘自《思维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