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里有盐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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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发现爸爸生病到他去世，不到4个月。那几个月里，爸爸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他热切地盼望自己快好起来，积极看病、吃药、做足疗，得闲也帮家里料理一些事。

那时，我家煤气改管道，原来的罐子没用了。正好附近有所大学，学生们愿意租煤气罐自己开火做饭，父亲就在周围贴了一些小广告。我忘了租金是多少，一个月2元钱？反正，最多不超过5元钱。

有两个学生来敲门的时候，正是父亲入土为安后的第二天，不再有吊客盈门。我看着眼前陌生、稚气的脸孔，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他们的来意，我回答说：“我们不租了。”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恨不能把全世界都关在门外，只留我与悲痛相抱而眠。

大概是关门的声音大，妈妈听见了，问我：“是谁来了？”我说：“租煤气罐的。”妈妈说：“你怎么把人赶走了？”她立刻走出门外，站在楼道里，喊了好一会儿，把他们叫了回来。妈妈和我一样，已经几天没好好吃饭，没安稳睡觉了，却照常与他们谈价格谈押金，谈妥了，就去厨房吃力地搬煤气罐――我这才走上前去，和她一起搬。

当时的我，有些不明白：父亲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这几块钱，要来何用？

又过了些年，我自己在生活中也经历了很多事。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无法入睡，黑暗像渐渐凝固的石膏，把我封印在里面。强烈的恨意与绝望涌上心头，一夜一夜，我都与想推窗跳下去的欲望对抗、挣扎。而城市夜空，是一种嗡嗡作响的静。

偶尔也有应酬，我也需要应付各种场面。坐在演播室里，啪一声，顶灯打开，顿时，无尽热泪涌上来，生生停在眼眶里。多少摄影机对着我，要如何不为人知地拭泪？每一次我都想：非得去吗？有必要吗？这些能稍微缓释我的痛吗？每一次，还是去了――既然没有当机立断，抛开这世上的一切，就得把眼前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日子，还要继续。

后来，时间慢慢跨过我，像压路机辗过不够驯服的沥青路面。

有一次，我在小区里遇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她很活泼且美丽，一路与推轮椅的人说说笑笑。走近了，我看到她的裤管从大腿处就打了结。她应该不是生来就没有双腿，而是后来受了伤。

她并没有看到我。看着她的满脸笑容，我突然明白了，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她。和她一样，我的伤终生不会痊愈，正如断肢不会自己长出来。

但，我将克服这缺陷，并且习惯它。

屠格涅夫有篇小说，叫《白菜汤》。里面写到，一个农家的穷寡妇失去了独子。她的脸颊消瘦、脸色暗淡，眼睛红肿着，站在小屋的中央，“不慌不忙地从一只漆黑的锅里舀起稀薄的白菜汤来，一调羹一调羹地吞下肚里去。”她说：“汤是不应该被糟蹋的，里面放的有盐呢。”

是的，日子是不应该被糟蹋的，里面有盐。这不是意志或者性情，这是人生。（摘自作者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