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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教材收录了王实甫《西厢记》中《长亭送别》一段,教材选配了两幅插图:一是正文前的彩色插图《长亭送别》,一是课文中的黑白插图《长亭饯别》。这两幅插图,都有可商榷的地方。
两幅插图的作者均为我国著名女画家王叔晖。她擅长中国工笔人物画,作画题材以古代仕女为主。她创作的连环画《孔雀东南飞》《梁山伯与祝英台》《生死牌》《杨门女将》早已成为“连友”们争相收藏的珍品。晚年致力于创作《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未全部完成就因病去世了。王叔晖先生的代表作《西厢记》使她的声誉走向了世界。说起《西厢记》的创作过程,还有段故事。
1953年,为配合新婚姻法的公布,人民美术出版社把创作《西厢记》连环画的任务交给了王叔晖。一年后16幅本的《西厢记》彩色连环画完成。这套作品,奠定了王叔晖在连环画创作领域中的领先地位。十年之后,这部作品荣获第一届全国连环画创作评奖的“绘画一等奖”。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彩色插图《长亭送别》就是王叔晖所创作的16幅本中的最后一幅。
1957年,王叔晖再次提笔,创作了128幅本的白描连环画《西厢记》。这是对16幅本的艺术超越。195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发行以来,到1979年二版二印时,已累计发行十万多册。以后的1980年、1982年直至现在,王叔晖的《西厢记》的再印从未停止。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正文内的黑白插图就是57年版《西厢记》128幅中的第123幅。
1979年,王叔晖应邮票发行局的邀请,创作《西厢记》邮票。最终选定完成“惊艳”“听琴”“佳期”和“长亭”4幅邮票图稿。邮票中的4个场景在原来的16幅本连环画中都曾出现过,但对人物和场景作了处理:人物放大了,次要人物和一些场景也作了取舍。1983年《西厢记》邮票发行时,王叔晖已经71岁高龄了。
在王叔晖创作完16幅本《西厢记》之后,一位音乐家曾向画家指出,16幅本《西厢记》“听琴”中张生弹琴错用了右手食指拨弦,其实应该用中指。王叔晖在邮票版的《西厢记》中改正了这一个细节。
其实,课文所选的两幅插图,在创作构思上,都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与“送别”相关的另一幅插图,也有必要谈一谈。
一、“长亭惜别”怎好别
54年版的《长亭》(插图1),张生与莺莺泪眼相看的场景,王叔晖画得最是伤感:秋风瑟瑟,衣带飘飘,凄冷的季节,凄凉的内心。然而大煞风景的是,亭内的老夫人以及丫鬟,就像欣赏美景一样地看着这对可怜的人儿,还有个不懂风情的小书僮,也呆呆地盯着两人看。不要说古人了,换作现在的一对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想也羞于有什么真情表白。这样的画面人物构成,总让人觉得不适。
从原文可以看出,老夫人与长老在时莺莺与张生两人“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真正的“话别”也应该是在老夫人和长老走了之后才开始的。毛西河曰:“此折凡三截:首至《叨叨令》,将赴长亭时语;‘下西风’至‘长吁气’,饯时语;‘霎时间’至末,别时语。”从张生与莺莺的私订终身到送别,也只是很短的时间。一对恋人,尤其是莺莺,还应处于情感上的羞涩期。在公开场合下,非但不会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即便是“执手相看泪眼”这样的简单动作,估计也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进行。54年版《长亭》中张生与莺莺手拉着手,作依依不舍状。老夫人竟然端坐在亭内,看着两人。无论如何,这从情理上都是说不通的。
王叔晖先生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在57年版的画作里(插图2),就巧妙地让丫鬟扶着老夫人转身离开,留下时间与空间让这对伤离别的鸳鸯说说悄悄话。小书僮也被打发走了,这样的安排最心怡,也最能反应出王叔晖先生内心的情趣了。
长亭饯别之后,夫人与长老先回去了。莺莺与张生开始了夫妻间离别的对话,莺莺千叮咛万嘱咐,唱出了让人心酸的《耍孩儿》以及《五煞》《四煞》《三煞》《二煞》《一煞》,把送别这段感情戏推向了高潮。这样的缠绵,这样的凄苦,只应该属于张生与莺莺的。
事实上,现存自元代以来二三十个版本的《西厢记》版画插图中,如果我们把所有的“长亭送别”插图拿出来加以对比的话就会发现,画面中除了张生与莺莺之外,或有红娘、车夫、仆童等,或无其他人,但没有一幅绘有老夫人的。
估计王叔晖先生对54年版的这个“瑕疵”一直耿耿于怀,到了83年邮票版《送别》(插图3)时,好事做到底,干脆把老夫人和丫鬟的背影也删去了,一幅图只绘了张生与莺莺,干净清爽,主题鲜明。
同一场景的三种不同的呈现,能让我们从设计变化中清楚地了解王叔晖先生对张生与莺莺的人文关怀。就课文的插图选择角度来看,选83年邮票版的最好,其次是57年连环画版。最不合适的是54年的初版。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却单单选了54年版,真是件憾事。在大家的监视之下,你让这对可怜的人儿怎好深情地惜别呢?
二、“斜签”应该怎么斜
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所选的王叔晖的另一幅《长亭饯别》图,画的是一行人在长亭饯别,酒宴的座位是老夫人安排的:“张生和长老坐,小姐这壁坐,红娘将酒来。张生,你向前来,是自家亲眷,不要回避。”那么,这四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坐法呢?
【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签著坐的,慼愁眉死临侵地。
【小梁州】:我见他阁泪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见了把头低,长吁气,推整素罗衣。
【满庭芳】:供食太急,须臾对面,顷刻别离。若不是酒席间子母每当回避,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
“斜签”,即侧斜着身子。除了《西厢记》,在其他文学作品中也出现过。《红楼梦》第一一二回:“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五二回:“督办便让他坐。他只在下首,斜签着坐了半个屁股。”张生若坐在老夫人的左侧或右侧的话,斜签着坐正好是向老夫人侧身,以示尊重,所以张生“阁泪汪汪不敢垂”,是怕老夫人看到呢。如果张生坐在老夫人对面的话,不管他往哪个方向“斜签”,都有些不合礼节了。
“对面”一词,清楚地表明了张生与莺莺是面对面坐的。再加上老夫人说了“小姐这壁坐”“张生,你向前来”;“这”是近指,“向前来”就更不用说了,也应该是靠着老夫人坐。如此推理,那张生与莺莺应分坐于老夫人两旁。长老就只能坐在老夫人对面了。
安排好了酒宴的座位,我们再来看王叔晖先生的插图(插图4):
为了在画面中突出男女主人公主体的地位,王叔晖先生把张生与莺莺两人安排相邻而坐,这明显地与原文相违,当属画面设计上的失误。
座位安排上的错误,不是从王叔晖先生开始的,早已有之。明弘治十一年京师金台岳氏《新刊大字魁本参增奇妙西厢记》中的《长亭饯别》版画(插图5),绘的是长亭中长老上坐,老夫人“斜签”着身子上座,张生坐长老右,莺莺立长老对面,红娘侍于莺莺身后。这幅版画应该是存世最早的“长亭饯别”图了。坐次安排上与原文亦有着较大的差别:老夫人的尊贵身份决定了她不应侧坐在长老旁,她应该正坐,莺莺立侍一旁,更不对了,四人都应坐下。从整个画面的人物安排上看,重点人物不突出,主题不明显。
三、离别还是有风好
长亭饯别之后,该是张生与莺莺分开的时候了。这样的场景,只要处理得当,都不为过。下面的这一幅(插图6),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中没有选,我们也可以看一看:书僮不解风情,挑着行李只顾赶路;张生骑马,回首长亭,依依不舍;远处的莺莺在丫鬟的搀扶下心碎欲倒。画得够好了!
莺莺与张生话别,是《西厢记》最凄美动人的一段,自古以来,不同版本的插图风格多样,但画得好的不多。
金台岳氏《新刊大字魁本参增奇妙西厢记》画面中的张生与莺莺,好像在说悄悄话,或者初次见面时的客套。插图7是明代万历刘龙田刻本,题为《秋暮离怀》,竖版的画面,张生莺莺书僮丫鬟挤在一起,把一点点离怀的伤感都挤得干干净净了。乍一看,还以为分别之后的重逢呢。
世德堂本南西厢以及明万历能龙峰刻本与刘龙田刻本风格一致,热闹得让人忘记了离别的伤痛。而闵齐及绘刻西厢记的图画更像是一幅秋景图,淡了离别的味道。
香雪居本与徐文长评本的插图大体相同,有离别的事,无离别的情,平平淡淡的,从容得让人心慌。
如果把不同的《送别》图放在一起作个对比的话,你会发现,最好的应该是凌濛初的《西厢五剧》本的插图(插图8)。此幅绘莺莺与张生分别之情景,秋风瑟瑟,落叶纷飞,马儿对空长嘶,鸟儿徘徊哀鸣,一派凄凉景象,正好衬托出主人公依依惜别时低落的心情,也出色地体现了原词中“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格调与情境。在数十个版本的《西厢记》插图中,表现这一场景最为出色的应该是这一幅。
十多幅版画插图,包括王叔晖先生的作品,都少了一个重要的元素——“风”,只有凌濛初《西厢五剧》真正地把西风“吹”了起来。热恋中的离别,再加上“西风紧”,吹出来的伤感是一种让人心痛的美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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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董捷《明清刊〈西厢记〉版画考析》,河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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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张燕瑾校注《西厢记(插图版)》,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⑤祝肇年、蔡运长《西厢记通俗注释》,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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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王季思校注《西厢记》,中华书局1958年新1版
⑧李小强、王小忠注释《西厢记》,中国文联出版社1997年版
⑨李梦生《西厢记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⑩金圣叹评点《西厢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暖红室汇刻西厢记》,广陵古籍刻印社1980年影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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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坤《“酒席上斜签着坐的”即指张生》,《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5月
《王叔晖连环画作品选》,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
《王叔晖画西厢记》,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
蒋力《一代画师王叔晖传略》,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