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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拔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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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月27日,我出生在河北省广平县。我父亲是县中心学校的教师,母亲是农村妇女。他们为我起名叫“瑞红”,希望我为这个家庭带来红色祥瑞,却不知道从我降生起,命运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我的记忆中,3岁那年冬天一阵钻心的疼痛至今还是那么清晰。

那天我蹲在院子里玩,母亲走过来想拉我起身回家吃饭。就在她拉住我胳膊的一瞬间,我的骨头发出一声闷响,当时我只觉得被母亲放开的左手臂垂了下来,手心顿时冰凉,每根手指都感到不可言说的麻木和肿胀。一阵剧痛袭来,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也变得惨白。

母亲吓坏了,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疯似地抱起我就往县医院跑。检查结果,让母亲大吃一惊:我的左臂骨折!

医生用力地把我垂下的胳臂拉伸,弯曲,再拉伸。剧疼让我大脑晕眩,最后吐光了胃里的食物。当医生为我上好夹板时,我已经哭哑了嗓子,瘫软在母亲怀里。母亲非常内疚,埋怨自己干惯了农活,手粗力气大,让这么小的孩子遭了大罪。

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骨折,我们一家人都把它当作是一次意外。

一个月后,骨头刚愈合的我被母亲抱去医院拆夹板。我害怕穿白大褂的医生,怎么都不肯坐到医疗室的椅子上。母亲只能强行抬起我的双腿,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声闷响!我“哇”地一声惨叫,左大腿骨当场骨折!

“这是怎么回事?”母亲一下慌了神。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医生紧锁眉头:“带孩子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看来她的问题不是骨折这么简单。”

母亲连夜带着我赶到了石家庄人民医院,医生为我拍了片子,最后诊断为“先天性骨质胶原合成障碍”。这是基因变异引起的一种罕见病,也被称为脆骨症,患病率仅为万分之一,患者的寿命一般不会超过12岁。医生的诊断,让母亲愣在了原地。

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这次接骨手术将成为我心中无法抹去的战栗。我被固定在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台大机器压在身体上方,我感觉有很多双手在使劲拽我的腿。疼痛和恐惧充满我的心头,我用尽一个孩子所有的力气来挣扎,整个医院都能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呼喊:“疼——妈妈——疼!”

本来折成两截的大腿,在一群医生的手里竟然断裂成了三截!医生无奈地解释:“这孩子的脆骨症非常严重,如果按照正常的接骨手术来处理,很容易在接这一处骨时,又牵扯到另一关节,再次造成骨折。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和条件,这种现象很难避免。”医生不敢贸然进行手术了,只能放弃。

赶来的父亲听说了我的情况,一把抱过我说:“我们换家医院,一定会有办法的。”一连去了3家医院,医生都拒绝为我接骨。父亲不甘心,还想再换家医院,却被母亲一把拦了下来,她异常冷静地说:“哪里都别去了,我们回家,我自己为女儿接骨!”

父亲一听,瞪起了眼睛:“你疯了吗,你以为接骨和种地一样简单吗?”母亲的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我没有疯,孩子以后会经常骨折,不可能每次都抱着她到处求医院接收,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孩子是我的骨肉,我知道轻重。”

当晚,母亲抱着我走到柴房,在柴堆里翻找出几根长竹板。“用这个试试,我看医生上次打的夹板就是这个样子。”母亲又将一件旧衣裳撕成长条,然后摊开一块棉布,把我轻轻放到床上。

我有些害怕,抓着妈妈的衣服不放。“红儿,别怕,让妈妈先看看。”母亲温柔的语调让我松开了双手。她用手掌缓缓托起我的左腿,可即便动作再轻,只要她的手稍稍一抖,我就会发出惨叫。

母亲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用棉布把我的左腿裹了起来。母亲满头大汗,却仅仅完成了接骨的第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办?母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回忆着医生的操作,接着将竹板沿着我的腿在棉布外排了一圈,然后用另外一条棉布一圈圈裹在外面。

“妈妈,轻点……”我哀求着。母亲只能放慢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做完这一切后,母亲虚弱地瘫倒在床边,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滴答到地上。

第二天一早,母亲找来村里的医生。医生看了看我的腿,摇摇头说:“这样怎么能行,孩子的腿没有消毒,你操作时不是在无菌环境,孩子断掉的骨头也没有正位,万一没有处理好就可能压迫到血管或神经,弄不好会丢命的。”

母亲的脸色骤然惨白,她求医生帮着重新弄一下,但医生急忙摇头:“万一接骨时再次骨折,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医生走后,母亲呆坐在床前苦想,医生说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万一真的感染了该咋办呢?半晌,母亲的脸上浮起刚毅的神色,她决定重新为我接骨。

母亲把几根长竹板用菜刀剁成几截,然后用刀把棱角削平整,又找来旧衣服认真地裁成同等宽度的布条。接着,母亲将竹板和布条分别洗干净,然后放到蒸笼上熏蒸、晾晒。利用晾晒的空闲,她开始收拾屋子,一遍一遍擦洗,让屋里一尘不染。原来,母亲用自己朴素的思维去打造一间山寨版的“无菌手术室”!

在我眼里,这样的手术室虽然简陋,却让我不再恐惧。

母亲站在“手术床”前,找来一把剪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又用酒精将剪刀擦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帮我解开裹在左腿上的一层层棉布。当腿露出来后,我看见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果然,骨折处已溃烂,出现了感染现象。

母亲赶紧打来一盆盐开水为我擦洗,然后又用酒精给腿消毒。当酒精刺激到溃烂的伤口时,我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哼哼,母亲不停地用嘴为我吹风,希望可以有减痛的效果。

母亲不懂正骨,她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试图把我的腿撸直。我的腿一碰触就会钻心地疼,母亲一边给我撸腿,一边用说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红啊,你猜隔壁家的黄狗下了几只崽?”在聊天中,我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随后是漫长的等待腿骨愈合的日子。一个月后,我腿部的肿胀和疼痛还真的消失了。这天,母亲决定给我拆掉夹板。拿起剪刀,母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夹板下面我的腿是否真的愈合了。

当棉条和夹板一层层被解开,露出一截比骨折前还要白嫩的大腿时,母亲眼里流出泪水,她激动地对我说:“红啊,成功了。咱不怕了,以后都不怕了。妈妈能给你接骨了!”

是啊,这次“手术”的成功意味着我能拥有一间“专属手术室”,我再也不用担心骨折时没有医生愿意接治我,母亲就是我的移动生命站!

骨头愈合后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而珍贵。不到半年,我又因为掰一块烧饼而导致上臂骨折。虽然我和母亲都不像从前那样惊慌,但每次接骨都有引发全身骨折的风险。

母亲与我约法三章,没有她的允许,我禁止出门。但我毕竟是个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看见我每天趴在窗口往外张望,母亲心里不忍,找来了一个像书包一样能背的木箱,把消过毒的竹条、棉布、剪刀等“手术必需品”一一摆放整齐。为了防止我摔倒,母亲又给我买了一辆童车。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就背着大箱子,推着小车带我出门。自此,我走出了屋子,认识外面的世界。

母亲为我接骨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骨折部位,然后进行相应处理:前臂骨折需要固定掌侧和背侧,然后用三角巾将前臂悬挂;小腿骨折需要将夹板固定在腿外侧,脚部用“8”字形绷带固定……每次“做手术”时,母亲都会边做边跟我讲解。

我9岁那年,母亲将我送进学校读书。虽然学校离我家不远,但那时候我已经身高1.1米,体重也有30公斤。每天,母亲都抱着我奔波在家与学校之间,一天要跑3个来回。

因为不方便上厕所,每天我都尽量少喝水甚至不喝水。因为口渴,我的声音沙哑,嗓子眼肿得难受,嘴角翘起了白皮。母亲知道后,买来一个盛水的大杯子,让我带水上学,鼓励我多喝水。她则利用干农活的间隙,赶到学校,把我抱到厕所。

我在上学——骨折——接骨休养——再上学的轮回里,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1997年中考,我在东梦古中学300多名考生中,以总分645分、全校第5名的成绩考入广平一中。广平一中距离我的家相距10里远,母亲再也没有能力抱我了。

难道就这样放弃读书吗?十几年来的生活片段,在我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闪现着:母亲拼尽全力地为我手术、送我读书,绝不是为了让我仅仅活着,而是要让我活得有意义,活得精彩……

我无所畏惧地开始了自学读书,用3年时间学完了高中课程。我还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报刊上陆续发表了一些文章。

2003年,我再次对自己发出挑战,报考了北京大学心理系自学考试。从2003年10月到2005年5月,仅用一年半时间,我通过了自学考试的全部课程,成为那一届第一个毕业的学生。之后,又经过3年的刻苦学习,我先后获取了国家心理咨询师三级、二级资格证。

2009年,我加入北京“瓷娃娃”协会,为全国10万脆骨症患者提供帮助。此时的我,已不再畏惧骨折,在我看来,骨折的声音也是我生命拔节生长的声音,两种声音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就在我用一个一个成绩回报这份深沉的母爱时,母亲却因常年劳累而病倒了。那天中午,母亲在干活时突发脑出血,她疼得在地上打滚,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得脸都变了形。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红啊,妈这个病没谱,可能说走就走。妈妈以前给你接骨时教你的手法,你都记住了吗?”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此刻才真切明白母亲过去反复教我接骨方法的良苦用心。

也许是上天怜悯操劳一生的母亲,3天后母亲脱离了生命危险。

母亲的这次劫难,让我萌生了写一本自传体小说的想法,我想记录一个脆骨症女孩的生活,只为铭记我走过的岁月和得到的爱。

为完成这本书,我在北京租了一间不到8平方米的小屋进行写作,每天只休息4个小时。2012年5月,15万字的小说《玻璃女孩水晶心》终于完成,并顺利地出版发行了。

在新书会上,我告诉读者,这本书是我送给母亲的最好礼物。在我33岁的生命中,是母亲帮我战胜病痛,给我勇气,让我原本疼痛的人生拥有幸福。

长夜未央,有庭燎之光,照亮我未来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