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折翼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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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一分亮,也可以照亮别人;即便有一分热,也可以温暖别人。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她也找到了救赎自己的金钥匙。

突如其来的噩梦

钟倩第一次觉得不舒服是在回家的路上,累、腿疼、走不动,回到家,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蒙了一层汗。

她觉得可能是球鞋的原因,自己脚上这双球鞋已经穿了很久了,卷了毛边。为此,妈妈专门到西市场,给她买了一双新球鞋。

几天后,她穿着这双新球鞋,爬上在三楼的教室,中间歇了好几歇。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省立医院的医生诊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

病来如山倒。她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是急性的。很快,她浑身的骨骼开始酸疼,走路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更别提像同学那样蹦蹦跳跳。

那年她16岁,中考刚刚报了志愿,还没有考试。钟倩家境不好,父母都是济南某企业的工人,95年双双下岗,收入微薄。她学习很是刻苦用功,在学校里不太说话。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心愿,上完高中,考个好学校,赶快参加工作,替家里减轻负担。

这一切似乎都因为这场疾病的到来被点了暂停。

在这之前,钟倩从来没有听说过类风湿性关节炎,风湿性关节炎她倒听过。一个以前认识的姐姐,坐月子时受了风寒,落下了轻微的风湿性关节炎,每次阴天下雨前都会背痛,比天气预报还准。钟倩那时还不知道,这两个病虽然只差一个字,症状却差千万里。类风湿性关节炎是不可控的,从那以后到今天,已经8年,她的骨骼痛了整整8年。

中考到来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很严重了,需要打激素才能出门。父亲不让她去参加考试,她不愿意。坐在考场里,她浑身无力,手指肿得握不住笔,头昏脑胀坚持着答完了试卷。下午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在钟倩印象里,每年中考,老天都会下这么一场大雨。等了一个小时,雨还是没有停,没有办法,同学只好打车送她回家,地上的雨水已经积得很深了,洼的地方都能没到膝盖。等车的时候,她的腿受到了寒凉的侵袭,病情再一次加重了。第二天,她几乎已经起不了床了,但是还有英语口语和化学实验考试等着她。父亲这次坚决不让她去考场,离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她心里着急,又哭又闹,喉咙都哑了。母亲流着泪恳求父亲,孩子不容易,就让她去吧。

钟倩最终还是去了,在父母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上楼,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做化学实验的时候,她连火柴都划不着了。监考老师很心疼这个孩子,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旁边,不断地鼓励她:不要慌,慢慢来。

钟倩考上了九中,是不用花钱的那种,其中英语还是满分。当时她在省立医院住院接受治疗,在大夫的精心看护下,她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像鸭子一样一拐一拐地走路,偶尔还可以扔掉拐杖。录取的消息无疑是双喜临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钟倩晚上睡觉开始睡得很甜,睡梦里有高中校园,有跳绳比赛,还有叮叮咚咚的上课铃声……

因为家境的原因,钟倩不能长期住院,医生坚决不允许她去上学,要她办理休学,在家静休,调理身体。母亲借钱在九中给她交了学费,连校服、军训服都领来了。没想到,回到家的这段时间是噩梦的真正开始。她的骨骼迅速变形,右臂向后弯曲,左臂向前弯曲,左手的手指和手掌弯成90度直角,右手还不如左手,五根手指就像古时候被裹过的三寸金莲一样向中间蜷曲。而膝盖也已经无法活动,大腿和小腿像被抹上水泥定了型,弯成近90度角,再也无法伸开,睡觉也要保持弯腿的姿势。她要使劲往后倒才能躺下,躺下后无法自己盖被子,盖上被子后无法自己翻身。早上如果不是母亲把她掀起来,她根本无法起床,喝一口水都要母亲送到嘴边。从前她可以自己扶着墙,慢慢去洗脸、刷牙、上厕所,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可能。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已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被称为“不死的癌症”,一旦骨骼开始变形,那就意味着到了“晚期”,无法医治了。

这是绝望的真正开始。一只黑蝙蝠挥动翅膀呼啸着扑下来,霎时间,她的世界完全陷入黑暗。躺在床上,她唯一可以做的 “活动”是流眼泪。她流下的眼泪,比那年济南下的雨还多。浑身的骨骼不间断地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无望的未来。想死的心像沸腾的水,一遍遍在心底咕嘟――可是,连死她也是需要别人帮忙的。躺在床上,盯着冰冷的天花板,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她学习刻苦,积极上进,充满梦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自己?她宁肯断掉一条腿,盲掉一只眼,这样至少还可以生活,还可以学习,还可以拥有梦,拥有未来。

三年之后,学校无奈地给她下了通知,如果她还是不能回来上学,学校无法继续为她保留学籍。梦真的碎了,她想要的生活,再也无法延续。直到现在,8年之间,每到9月份学生开学的时候,她都会掉眼泪,一个人偷偷地哭。

为了缓解她的疼痛,母亲熬制了各种中药。狭仄的屋子里充满了中药古怪的味道。正值炎热的夏季,母亲每次给她喂完药转过身去,背都湿透了。钟倩闭上眼睛不忍心看,母亲刚刚四十岁出头,头发已经花白了,人也迅速地衰老。自己本来是这个家庭的希望,现在变成了这个家庭的负担。

中药喝多了,后来就喝不进去了,胃受到了很大的摧残,喝什么吐什么。钟倩浑身上下被硌出多个脓包,身体虚弱不能上医院,医生上门给动的手术,家里卫生条件有限,一旦伤口感染,将危及生命。她什么也吃不进去,什么也喝不进去,原来1米65,120斤的体重,因为肌肉萎缩加上无法进食,已经迅速瘦到50多斤。钟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生命就这样终止,我不甘心

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钟倩以为自己感受到的会是要解脱的快乐,但却不是。恰恰相反,那种感觉如此强烈,那是本能的求生欲望。当死神真正靠近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来了又去,她不甘心。

一个好心的医生适时出现了,他给钟倩提供了自己祖传的秘制膏药,钟倩身上的脓包很快消退了下去。帮助她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邻居拿来一把米,一碗饭,一个偏方;街道办事处给她送来轮椅和书籍;居委会给她家装上了电话;不留名的大哥给她安了电脑和宽带;旁边交通学院的大学生来看她,告诉她很多新鲜的事情;她因进食不规律而便秘,义工团的人帮她抠出来……

黑暗拉开了一条缝,有阳光照射进来。一位阿姨来看她,带给她张海迪的一本书《轮椅上的梦》,还有从此照亮她人生的一句话:“倩倩,别人歧视你是别人心理不健康,如果你自己歧视自己,那就是你自己心理不健康了。”这句话仿佛在她的心口上开了一扇窗户,钟倩的内心豁然开朗。

躺在床上不能外出,她有了大量的时间读书。张海迪的《轮椅上的梦》,是她看的第一本书。此后,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毕淑敏的《心灵处方》,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西方名著《羊皮卷》等,陆陆续续进入她的生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尤其打动她,他是个残疾人,百病缠身,可是,他的文字那么幽默,那样充满勃勃生气,和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判若两人。从那以后,她迷上了读书,叠成方块的厚棉被成了她离不开的东西――她无法像普通人那样“伏案苦读”,而必须把书垫得高高的,能让她不必过分弯曲脊背和颈椎。

钟倩开始试着写字,自从中考结束后,她有五六年没有摸笔了吧?右手比左手变形得更厉害,这突然让她开始感到庆幸,如果像左手那样手指手掌90度角,右手是无法夹住一支笔的。她向后弯曲的右手向前伸的时候,最多只能伸到离开腰部几厘米的地方,也就是说,她没有办法在桌子上写字,必须把本子放到离身体很近很近的地方。父亲给她找了块小木板,用夹子把纸张夹在木板上,让她搁在腿上写字。写几个字,她就要挪动木板,保证笔迹能够落在空白的地方,刚开始写得像鬼画符,后来不知道写完了多少纸,也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她写的字慢慢竟有了些书法的味道。这让她多少有一点点吃惊,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可以把字写成个儿。

只有内心充满积极和希望,生活才有可能变好。这在普通人听来,或许是一句不疼不痒的励志格言。可对钟倩,却是用血和泪换来的肺腑之言。钟倩从小语文就好,在病榻上,她开始试着写一些东西,并且把它们打在电脑上。在电脑上打字,她只有左手直立的四根手指能用,她就用这四根手指,敲出数字,敲出标点,敲出汉字。现在你和她在网上聊天,几乎跟不上她的速度,完全感觉不出QQ那头的姑娘在用四根手指打字。“王重阳有一指禅,我有四指禅。”每个字都透着快乐。

再难,我也可以帮助别人

2008年对钟倩来说极不寻常。2008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汶川地震。说句老实话,在地震之前,这么多人帮她,除了感动,她那小小的自尊心也是不时受点折磨的。但是汶川大地震改变了她的这一想法。大难来临的时候,一瞬间,那么多人没有了。人活一辈子,谁能保证永远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她的心好像豁然开朗了,从那以后,她开始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甚至开始主动出击,有人说要来看她时,她就央求人家多给她带点书――书籍是她最好的伴侣,一刻钟也不会离开她,而且会让她忘记痛苦。

发生在钟倩身上的第二件大事,不亚于一场地震,那和父亲有关。那天父亲要去为灾区捐献特别党费,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而且父亲当时也不太舒服,钟倩劝父亲不要去。父亲不肯,他执意要去。回来的时候,他倒下了,是脑血栓,半边身体瘫痪了。钟倩还可以坐着,他连坐都难坐起来了,身上还插上了一月一换的尿管。母亲哭得慌了手脚,这是钟倩最困难的一段日子,母亲要去医院照顾父亲,经常彻夜不能回来。钟倩一个人躺在床上,她不敢吃东西,不敢喝水,因为她一个人连厕所都没法上。

钟倩似乎一夜长大。她突然开始明白父母对她的心。父亲去医院后,她每天都哭,害怕父亲回不来了。父亲是山,无论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是母亲和她的靠山,只要人还在,心里就安稳些。那自己对父母也是一样的吧?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父母的希望,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她要活着,她要好好活着,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活得好。

父亲从小就是热心人,他在这个大院里长大,是街坊邻居都竖大拇指的人。父亲小时候摔坏了腰,是残疾人,不能干重活。但谁家买了大白菜,他都跑出去帮人家扛;谁家有老鼠,他也会跑去帮人家买老鼠药。父亲是那种能替别人出一分力,绝对不使半分劲的人。瘫痪后邻居奶奶来看他,在他病床前泪水涟涟:“这样的病,不该让你这样的好人摊上啊!”

父亲让钟倩骄傲。他即便只有一分亮,也可以照亮别人;即便有一分热,也可以温暖别人。钟倩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想办法帮助别人,像父亲从前经常做的那样!

想起上初中时经常劝解同学,她试探着和一个采访过她的记者商量,说自己想办一个励志热线。她申请了一个qq号,给自己取名“雪樱”,开始登在《济南日报》上,后来被省内的多家报纸转载。没想到这条励志热线这样火爆,没多长时间,这个qq号竟然加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大学生、农民、白领、打工仔、残疾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失恋了、找不到工作了、考不上大学了,而纷纷向她倾诉。钟倩变得忙碌起来,有些给她写信倾诉的人,她都央求妈妈买来信封邮票,一封不落地回复。很多问题虽然她没有碰到过,但幸好在书里、杂志里都看过,倒也不难劝解。不过也有心情不好的人故意刺激她:你初中毕业就没念过书,又没考过大学,你怎么能体会我考不上有多难受?

我虽然有很多东西没有经历过,可是,人面对苦难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而且,我比你体会过更多的悲伤和绝望。她心里这么想着。

但是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她会耐心地劝导人家,人生就是一场豪赌,碰到这样那样事的几率太大了,连走着路都有可能摔跤。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没有一条是堵住的,“死胡同”只在我们的心里。你看我……

躺在床上的那几年,她看的书,比一个中文系的本科生还要多。这些书现在都派上了用场,她比普通人更懂得如何劝慰别人。江苏的一个高中男孩,因为打架谈恋爱,被学校辞退了,万念俱灰,家里给他找到了一所技校,他也不愿意去上。钟倩从他谈恋爱的理由――“别人出去都带着女朋友,我没有多不好”,判断出这个孩子很好面子,于是故意刺激他:别人上完学,20多岁就能找到一份工作;你就这么混,啥也不会,到20多岁肯定一事无成,多丢人。男孩果然受了“刺激”,回去上学了。

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她得到了极大的快乐,她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救赎别人的同时,她也救赎了自己。至今为止,她替800多个人打开了心结,拯救了数十个想要自杀的灵魂。她还在新浪和舜网开通了励志博客,哪怕是当天感冒发烧,都会按时更新。现在博客点击量几万,新浪博客有一次把她放在头条,她在网上也算个小名人了。

济南有一家电台听说了她的事,在广播里公布了她的励志热线,却一不小心把她的电话也公布了。这一下钟家的电话炸了锅了。钟倩每次想起这件事来都对家里心怀愧疚。父亲是需要静养的人,母亲终日操劳,也需要多休息,但是电话绝对不会回避开你休息的时间,它几乎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大多数人打电话都是来倾诉的,但也有不怀好意的人泄愤,常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电话响几声就挂断,把本来就睡不安稳的一家人吵醒。钟倩不是没想过做一条电话热线,毕竟通话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最好是一个手机热线,这样既不会吵到家人,也可以让她不用母亲的帮助就可以接听。可是,家里穷得连部手机都买不起。

今年的钟倩已经24岁了,风花雪月的事情,她只在书籍里和大家的倾诉里见到过,对于爱情,她充满憧憬。她还想自修心理学的学位,或者考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书,这是她对未来生活的小小规划。

钟倩想把自己的热线公布在杂志上,她的qq是197403915,她的邮箱是。她希望帮助很多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编后:不久前,杂志社的义工团去看望过这个坚强的女孩,看着钟家家徒四壁的房子和这个满脸笑容的女孩,有人悄悄擦去了热泪。大家当场掏空了口袋,自发为钟倩捐了近千元钱。但是我们也知道,这点钱对于这个贫寒的家庭来说是杯水车薪,想要更好地帮助这个姑娘,还要依靠很多人的力量。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欢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