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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与我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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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聂如云仍在为早上的事懊恼。怎么糊里糊涂就答应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七八年了,她和从前的同学大多没有来往,以往的任何聚会她都找借口推托掉了,今天竟是鬼使神差。

和往常一样,今天照例是她最早到班组,扫地烧水。擦桌子的时候,同事小赵跑进来叫她到门房接电话。电话那头是林芬的声音,林芬和她同学六年,然后一起下乡,又同时一起分配到一个车间,只是林芬前年就退养了。“如云,我们几个同学商量好,决定七号也就是这个礼拜六到林泉山庄聚会,你一定要来。”如云在心里正盘算找推托的理由,见她迟疑,林芬马上接着说:“铁成也在这里,让他和你说。”“喂,如云”,久违了的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如云心中不禁一动,“大家都说好了,你可不要扫大家的兴,到时候我来接你,不见不散,就这样。”“唉,我……”那头已经放下电话。再待要打过去推辞,门房老刘师傅在一旁开腔了:“我说如云,听林芬说你们要聚会,叫我说你就去吧,去玩玩散散心,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家里,这样小雪也才放心。”小雪是如云的女儿,去年考到北方一所大学,自从丈夫去世后,多年来母女俩相依为命。小雪冰雪聪明又善良美丽,是如云的骄傲和希望。现在小雪离她天远地远,叫她牵肠挂肚。母女同心,小雪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妈妈。每次打电话总叫如云多和朋友同事们交往,不要老是委屈自己。想到小雪,如云没有再拿起电话。

躺在床上,铁成白天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如云辗转反侧。和铁成有多少年没有见面?过去的一切,清清晰晰,历历在目。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妾发初覆额,摘花门前踞。郎骑青竹马,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猜疑。”铁成总是快活顽皮,常在不经意时出现在她面前,说些没头没脑的俏皮话,逗得她哈哈大笑,那种开怀大笑在如云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接下来是上山下乡,如云到了农村,铁成则参军入伍,他们失之交臂。这么多年来铁成的情况,如云只是时不时听林芬提起,他提干了,当团参谋了,退役进市政府,结婚了,辞职下海,生意做大了,有一幢很大的写字楼……

如云下乡三年,然后由父母所在单位招工。农活的繁重劳累和农村精神生活的贫乏催生了许多对不成熟的恋人。同伴们纷纷交朋友谈恋爱,如云却依然故我。不是没有异慕的眼光,也不是没有男生试探性的接触和言语上的大胆进攻,然而如云内心深处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柔情似水,只不过她把它封闭起来。她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期待什么?如云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她知道一旦这块封闭的膜撕开,它也会汹涌澎湃,热情似火。

丈夫是什么时候走进她的心中,最终走人她的生活?回头想来,一切是那么自自然然,水到渠成。回城后她进了父亲所在的工厂,先在铸造车间当了半年清砂工,随后调到配电室,她的师傅――一个叫陈青的男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表面上看起来陈青是那种严厉刻板,不苟言笑的人,实际上他心细如发,全厂的电路他了如指掌,生产中一旦出现电路故障,厂领导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青。人虽然年轻但到如云已是他带的第三个徒弟了。如云她们的厂是重机厂,连配电室都是男多女少,那几个女同事也就混混日子算了。可是师傅对如云严厉从不迁就,师傅在前面干一遍活,如云必须重干一遍甚至反复干上几遍,殊不知正合如云的心愿。刚进厂时父母就晓之以情嘱咐: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要给他们丢脸。然后动之以理:好好学技术,天旱三年饿不死手艺人。再说以如云要强的性格也要干出点名堂才甘心,师徒俩较上了劲。陈青对如云严厉,如云则对陈青毕恭毕敬的。直到有一天陈青发现如云背配电室开关板电路图,才对如云另眼相看。此后陈青在工作中逐渐把那些关键的、难度大的技术悉数教给如云。朝夕相处,陈青心中对如云产生了另一种情愫,一种爱的萌动。28岁了,他需要一个家,他在心中无数次描绘的未来的妻子越来越接近身边的如云。迟疑了一段时间,一日午夜醒来突然想到,尽管没有看出如云已有男朋友的蛛丝马迹,说不定如云已有男友,毕竟如云也不小了,他一阵恐慌大汗淋漓。第二个星期轮到师徒俩值夜班,交接班后和以往一样,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师傅,喝水。”如云照例把泡好的茶端到陈青面前,“喔,”陈青生硬地接过茶杯:“如云,”陈青清了一下嗓子,如云想师傅大概有事交待抬头看着师傅,她发现陈青的眼光从没有过的柔和,声音也柔和起来:“如云,以后叫我陈青就行了,别打断我的话听我把话说完,我喜欢你,如果你还没有男朋友,我希望你能接受我。”陈青字斟句酌地说。“我……”如云慌得手中杯里的水都泼了出来,耳朵里只断断续续听到陈青在诉说,大致是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好,父亲早逝,两个弟妹靠他和做家属工的母亲收入生活。不过他有信心,总会好起来的,拿了十多年的三十八块六角一,不是一下子连着晋了两级,他工作好每一百人才有两个晋级的名额的百分之二,厂里也给了……这个夜班素来少言寡语的陈青有说不完的话,如云只是听,然而她心中却荡起涟漪。糊里糊涂地过了两个星期,拿不定主意征求父母的意见,父亲举双手赞成,母亲虽然嫌陈家穷,但一来小伙子人的确不错,二来女儿年岁也不小了,这事也就定了下来。工厂中师傅和徒弟结为连理冉正常不过,在同事们眼中如云不嫁陈青、陈青不娶如云反倒奇了怪了。于是没有任何的温馨浪漫也无法领略甜蜜的花前月下,一切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结婚那天如云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两个新人一身崭新的穿戴,脸上挂着笑,像木偶似地被人呼过来唤过去。心里却担心焦急,生怕酒不够菜不够,难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对不起朋友,待到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两人已是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平淡,女儿的降生给家庭带来更多的喜悦,更多的乐趣和生动。如云把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女儿会笑了、女儿长牙了、女儿会走路了。女儿快乐她和陈青一起快乐,女儿生病陈青既要照顾女儿,又要宽慰如云,他细心地照顾着呵护着家里这两个女人。工厂里生产也活跃生动起来。从前是干多干少一个样,现在是奖勤罚懒,奖金和工资慢慢往上涨,生产节奏越来越快。外面的世界也生动起来,不知不觉间“定量供应”成为历史,菜篮子丰富,米袋子不愁。陈青当了车间主任,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上班下班两头黑。这期间他们搬了两次家,和当年的16平米相比天上地下,现在是80平米煤卫设施齐全。当年的“一套家具”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组合家具、冰箱彩电。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如云沉浸在幸福中,日子在静静地流逝

……这一天如云到死也不会忘,陈青依旧是很晚回家,回来后说不舒服没吃饭就睡了。如云催他到医院,他说睡一觉就没事,任如云怎么劝说也不听。第二天竟至不起,送到医院为时已晚,按医生的说法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陈青撒手走了,如云头上的天塌了下来,那一年女儿才11岁。

送走陈青,如云把全身心扑在女儿和工作上,家到车间,每天两点一线。女儿小小年纪懂得体恤母亲,生活和学习都很少要妈妈操心,对如云多少是个宽慰。日子过着过着,当人们还没有醒过神来,以往喧闹得让人发烦的工厂就萧条了下来。车间的活有一搭没一搭,“减员增效”成了“国企”厂长经理们的口头禅,很多人下岗待岗,和如云同时进厂的大部分都退养了,女工只有如云硕果仅存。如云能留下首先是她自己过硬的技术,其次是接陈青原任的车间主任同情她孤儿寡母生活艰难。也有人私下里嘀嘀咕咕,车间主任在车间公开讲:谁的技术过硬,谁死了男人我照样留。如云十分认真地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丁作。小雪正上大学,以如云的收入供一个大学生维持娘俩的日常生活已是捉襟见肘,倘若丢了这份工作……如云想都不敢想。好在小姑子陈静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不错的“私企”找到工作,收入可观。陈静深知哥嫂供养自己不容易,把一颗感激心用在小雪身上,时不时以小雪为借口给如云些资助,小雪考上大学报到要一次交纳的八千块全靠小姑慷慨解囊。女儿离家后,如云深居简出上班下班,除回娘家和婆家外几乎足不出户,平静孤寂刻板地打发着日子。

七号一大早,林芬敲门而人,进门就半是埋怨半是炫耀地对如云道:“哎呀,如云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就可以开我的车去了。”林芬的儿子前年没考上大学,她老公也索性办内退和儿子一起做生意,爷儿俩小打小闹,两年下来也买了一辆“千里马”,一家三口都办了“驾照”,谁有事谁用,像今天这种场合不开车去,对林芬而言无疑是富贵不归故里,如锦衣夜行,心中很是懊丧,所以进门就没完没了:“……要不是铁成找不到这里,要我带路……”说到这里才想起铁成还等在楼外,赶紧打开窗户叫铁成上来。面对如云铁成只简短地嘱咐:要在那里住一夜,晚上冷多带件衣服。和铁成那么多年不见,如云也曾想过她和他再度相逢的场景,想不到竟是如此简单。

铁成的旅游中巴又顺道接了几个同学。操着方向盘的他和男生随便开着玩笑,夸赞女生越来越年轻,表面看来气定神闲,实际他心中风起云涌思绪万千。当年,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准备上山下乡,家里却为他找了另一条路,送他到部队。他曾请求过父亲再想法增加一个名额,当父亲弄清他是为了一个女生时,大为震惊,这在当时简直是离经叛道,断断不能同意。七年后他以团级待遇复员到市政府当了公务员。如云结婚的消息,他是在当兵的第六年知道的,就像有人当头给了他一棒,一整天心都是空落落的,当晚彻夜失眠。如云嫁人了,如云已嫁人了,长久以来他觉得他和如云牵筋扯骨。失落之余,他自我安慰:大丈夫何患无妻。然后如云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从部队回来,父母亲戚朋友频繁地给他介绍女朋友,大都是交往一两次就断了往来。一混又是三年,最后抗不住母亲的眼泪,他娶了现在的妻子。应该说妻子婚前小鸟依人,婚后温柔贤淑无可挑剔,但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缺憾。心在躁动,他要向人证明,证明他这个人的存在,他的价值。于是他毅然辞职下海,商场上怎么的处心积虑、尔虞我诈、潮起潮落他从没对人说起,他只向人证明他的成功。生意一点一点地做大,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变硬,手段一点一点变老辣。公司就是他的王国,他以铁腕控制着这个王国,所有员工都经过严格挑选和培训,他把西方的现代管理和中国的“老庄哲学”巧妙地融和在一起,人性化的管理让高素质的员工以企业为荣,为公司创造更大的利益。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陈静。陈静进公司的考试只是走了个过场,连他的两个副总都不明白,公司内部是不能讲什么裙带关系的。当铁成无意中听林芬说起,如云的小姑子大学毕业半年多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全家为此着急上火时,就让林芬介绍陈静进他的公司。怕林芬嘴快,又特意交待林芬:第一,不要让如云知道这件事,第二,不要让陈静知道他是如云的同学。所以几年来,如云做梦都不会把小姑子时时挂在嘴上的“赵总”和铁成联系在一起。铁成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和如云之间既没有什么表示,更无任何承诺,为什么总是放不下?

同学聚会时下几乎变为一种时尚,有钱的有闲的得意的失意的都乐此不疲。如云他们到时已有近十个同学等在那里了,大呼小叫地彼此打着招呼气氛热烈。然后三五成群边走边聊,女生走在一起,互相用挑剔的眼光彼此打量对方的穿戴,然后再在心里对自己的着装审视,然后有的沾沾自喜,有的懊丧,有的自卑。本来嘛,女人的乐趣就是把衣服比来比去。男生走在一起,则天上地下大口大气,不论现实如何,都希望在老同学面前表现自己的春风得意。到客厅已有热心的同学把一应事宜准备好了,喝着茶嗑着瓜子,谈话就更加热烈。女生的话题是说不完的老公孩子,男生相互通报有用无用的信息,渴望能找到发展的契机。吃饭时间到了,人们纷纷离去,只有铁成和另一个男生还站在一旁交谈,见如云坐下,铁成结束了谈话似是无意地坐到如云旁边。男女杂坐,觥筹交错,人到中年又都是旧时相识,酒至半酣话就越来越没拘束,荤的素的由着性子地放肆。指着谁和谁从前男有情女有意,起哄着叫他们喝交杯酒。罚唱哥呀妹呀的小调。讲没遮拦的笑话:情人累小姐贵,没事同学聚聚会,能拆一对算一对;上班摸着情人的手酸甜苦辣样样有,跳舞摸着小姐的手就像回到十八九,回家摸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每当话题扯到如云这里铁成就适时地笑着转到另一个话题,笑够了闹够了,酒足饭饱。山庄里的音响也还耐得住几位行家的挑剔,于是又兴致勃勃地一展歌喉。你一首我一首,话筒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如云天生一副好嗓子,多年不唱,唱起来音色依然优美,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和一个女生合唱了一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又和另一个女生合唱了一首《小白船》,但是大多数歌她听都没听过,于是就静静地坐到桌旁。“你应该明白我的爱,虽然我从没向你表白,多少年以来默默的关怀,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不愿放弃你的爱,这是我长久的期待……”是铁成在唱,唱着唱着就投入进去唱得声情并茂,此刻他百感交集。如云听得懂,然而她心静如水,她觉得一切都是命,她和铁成的相识相知而不能相亲,她和陈青的相识相亲而不能长相守,命运在冥冥中安排了这两个男人和她的生命轨迹相遇,作为女人她知足了。

夜已深,歌厅关门,大家余兴未尽转战茶室,接着“双抠”、“搓麻”。如云什么都不会,于是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茶室。山庄的夜清朗宁静,远离华灯密集的城市,星光回复了它原有的灿烂,月也格外地温柔妩媚。婆娑的树影在风中微荡,像风姿绰约的在静静地等候意中人的到来。路灯低垂,远山迷蒙。在蜿蜒的小径上独行,周遭万籁寂静。此刻如云的心彷徨无依,她觉得那么的孤独,心膨胀着渴望。她是女人,她渴望要人疼要人爱要人呵护,她需要一个肩膀在疲倦时可以依靠。哦,陈青,陈青。她在心里呼喊着亡夫的名字。她记起那篇名著《市场上的斯宾若莎》,读这篇文章时她还是个少女。现在她才有了很深的感悟,作者把一个居孀多年的中年女人的心理写得如此细腻人微,正如她此时的心景。彳亍而行,路灯把她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跳跃着的思绪又隐约变成蔡琴那首优美的弦律:我和我的影子在大街上游游荡荡,虽然景况有点凄凉,你不必为我伤感,我有影子作伴。夜风起,我和影子共陶醉,沧桑已属过往,我有影子作伴。我和我的影子……凭直觉如云感到了异样,抬眼看,低矮的路灯下铁成正抱手而立。要找另外的路避开已经来不及,只有迎面走过去。“哦,如云,”铁成说:“我等了你一辈子。”他的语气是开玩笑的,嘴角却是一片真诚,如果路灯再亮些,如云还可以看到他眼中的几分苦涩几分无奈。

看着他孩子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如云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嘴里却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夜凉风轻,无人垂钓的山庄鱼塘水面泛着细细的涟漪,星儿悄悄地眨着眼睛,月儿静静地藏人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