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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女儿独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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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犯了很多父母犯过的错:一边拖住孩子奔跑的腿,一边报怨她长不大。其实,你一放手,孩子就长大了。

刚进入腊月,女儿就强烈表示要回山东过年。她说,那里有厚厚的积雪,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站在高山上,一望可及几十里,“心旷神怡呀!”。而那些让人头疼的、孔孟之乡特有的繁文缛节居然也成了理由,“作为山东人的后代,得学学老家的规矩。”其实我知道,最吸引她的是爷爷奶奶给她准备的大堆烟花炮竹!可惜,我没回家计划。我已经连续三年回山东过年,而单位每年都需要人值班。女儿消停几天,提出一个“高明的解决办法”:她自己回去!

刚开始我对这个计划不予理睬。14年来,除去年一次短暂的“走失”经历,女儿还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她那次历时28小时的出走几乎要了我的命。

女儿“教导”我:“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女孩,14岁就已经独自走遍大半个中国,像她那样,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丢,对不对?我也14岁了,却连独自去学校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十几天里,她不厌其烦地开导我,最后,我动摇了。细分析,女儿能力还是不错的,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能,离开我什么都能。要不,给她一次机会?头脑一热,以她的名字在网上抢到一张1月28日汉口到泰山的硬卧票。拿到票似乎就没了回旋余地,这年头,抢一张春运期间的火车票多难呀!

接下来为女儿远行做准备——这是大事!首先,不能让武汉这边女儿的外婆和妈妈知道,否则,不但不能成行,还落一顿埋怨。女儿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硬是没向她们走露风声。然后知会老家的父母。父母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劈头盖脸就骂过来了。母亲说:“你不回来拉倒,俺们不稀罕,但让俺孙女自己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要回来,我可以去接!”

没说通。看来只能先斩后奏了。女儿这边则心急火燎盼着放假,回山东的愿望更加强烈——她对大人们的不放心感到耻辱,急于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这样也好,决心越大,可挖掘的潜力就越大。

1月23日,女儿放寒假了。她每天起床第一句便是:“爸爸,今天几号了?”简直掰着指头数日子呀!我却总觉得还有事情没交待清楚,反复叮嘱,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28日出发前,女儿向我“复习”路上注意事项:零用钱在哪里?她拍拍右边上衣口袋;从泰山站到泰山长途汽车站的士费在哪里?她拍拍右边裤子口袋;从泰山到沂源的长途汽车费在哪里?她又拍拍左边上衣口袋;从沂源到乡下的汽车费在哪里?她再拍拍裤子左边口袋。爷爷奶奶电话号码?火车上注意什么?转车时怎么买票?遇到坏人如何应付?迷路了怎么办?坐错车怎么办,如何保护个人信息……女儿不胜其烦:“爸爸你有完没完呀?”我弱弱地问一句:“咱不回去了好吗?”她一听,背起包“噔噔噔”下楼了。

在汉口站候车的一个多小时里,我拼命思考还有没有被忽视的情况,确定没了;求女儿再“复习”一遍,她干脆起身看热闹去了。等检票上车,给她安顿好,又万分谦卑地叮嘱一番本节车厢的列车员,这才心事重重地出站。

接下来整个晚上,我一夜无眠。强迫自己相信火车上是安全的,强迫自己不给她打电话。22点钟,女儿电话来了,内容很简短:“爸爸,我洗漱完了,看了一部电影,吃了点零食,我睡觉了,BYE-BYE!”千言万语还没来得及说呢,那边电话挂了!第二天早上8点钟,电话又来了,内容同样简短:“爸爸,我起床了,洗漱完了,早餐吃了,我看会儿书,BYE-BYE!”,电话又挂了。熬到9点10分,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闺女,真正的锻炼就要开始了,首先……”“首先东西收拾好了,检查过床铺了,没有遗漏东西,其次,手机电池是满的,然后,出站时拿好车票……”忐忑不安等了20分钟,电话再次打来:“爸爸,我出站了……对了,我不想坐的士,我要步行去长途汽车站,嘿嘿……”我一听就急了,吼道:“不行!你必须坐的士,而且从现在开始不许挂电话,一直到长途汽车站为止!”“好吧。”不太乐意的样子。听见有人问她:“小美女,去哪里?我带你去呀,只要10块钱哟!”女儿冷冷地回答:“我就住附近,不用你带!”然后向我汇报:“是一个开三轮车的,我才不坐他的车呢!”我心突突直跳,泰山站那地方还是有点儿乱的,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段路。过一会儿,她大声对我说:“爸爸,我上出租车了,车牌号码是……”说完,违抗命令,挂了电话。我拨过,不接,再拨,又不接,拨十几次,拒接十几次,我几乎疯掉。想到她已经大声向我报告了车牌号码,就算司机是坏人也不敢造次,这才稍稍安稳。

大约过了半小时,终于接了我电话,训斥她之前,先把正事说了:“你到售票厅排队……”“我排过队了,买到票了,我现在已经在车上了,实在不好意思,车提前来了,没有履行等车这个程序……”坏笑两声,电话挂断。

两个半小时后,车到沂源。虽然事先做了准备,但她自己能到沂源就算成功了,我已安排当地战友接站,然后把她送回乡下老家,但是接到女儿从沂源长途客运站打来的电话后,我改变主意,决定按原计划行事。此时此刻,我已经很有信心,就像女儿传递给我的她的信心一样:“爸爸,其实刚上火车时我挺害怕的,可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再过两个小时,我的旅程就完美结束了!”

是的,我应该成就她的完美!“晕车没?”我终于有心情关心这个小问题。“嗯,有一阵想吐,但是爸爸不在身边,没人给我拍背,就忍呀忍,现在?好了!”

女儿从沂源出发后,我通知了母亲。母亲来不及骂我,就匆匆出门——她得到几公里之外的镇上去等她的孙女。那是山路,车少,行人也少,这段路不敢再让女儿独自“实践”。

15点10分,女儿打来此次旅程的最后一个电话:“爸爸,你了不起的女儿和她慈祥的奶奶会合了!”

讲完电话,我软塌塌地倒在沙发上半天没挪窝,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哈哈,女儿得意洋洋,她爹竟哭了。

女儿在老家完成她的寒假,2月19日,我父母陪她到泰安,并送上火车,我在武汉则一夜安睡。20日上午,跟闹着玩儿似的去汉口站接回了她。

14岁女儿的独自远行,不惊险,也不传奇,我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这是我其中一个发现;另一个发现是,我也犯了很多父母犯过的错:一边拖住孩子奔跑的腿,一边报怨她长不大。其实,你一放手,孩子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