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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探戈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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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油田的时候,陈皮对油田很陌生,他根据平时的道听途说,然后再调动起自己的全部知识和想像力,很认真地把油田想像了一番: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连棵草也不生,男人穿一身油乎乎的工作服,女人顶一张黑不溜秋的脸,至于石油吗,听说埋在很深很深的井里,是像打水一样一桶一桶往外打,还是用抽水机往外抽呢?陈皮想了很久终于不敢肯定。谁知到了油田,陈皮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油田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他看到的男人西装革履,他看到的女人一个个花枝招展。

陈皮干活的地方叫作“天鹅湖小区”,传说这里原来是个很大很大的水泡子,芦苇丛生,一望无际,兔走狐奔,鸟飞鱼跃,棒打獐子瓢舀鱼说的是北大荒,这里虽然没有獐子,但钓鱼不用钩,一根绳子栓上只蚂蚱就能钓上来斤把重的鱼来却是一点也不虚传。后来水泡子被石油工人填平了,建成了职工住宅小区。但说是填平了其实还保留了一部分,通过合理开挖,成了一条河,河把住宅小区分成河南河北,当然河上建了一坐桥,叫幸福桥,把河南河北连接了起来。河南叫静园,河北叫怡园。静园已经初具规模,一排排的高楼,有的白墙红顶,有的白墙黑顶,绿树成行,草坪茵茵,工人们已经住了进去。白天静园里真的很静,因为工人们都去上班了,小区里没有什么人;晚上,一排排窗户的灯光就亮起来了,你从楼下走过,会听见葱花在油锅里吱吱啦啦乱响,日子过得美着呢!

陈皮他们如今建设的是怡园。

夏天热,蚊子也多,陈皮他们睡觉的地窝子晒了一天,到了晚上里面活像个蒸笼,虽然干了一天活又乏又累,但钻进地窝子里没法睡,不是没法睡是根本睡不着。吃过晚饭,陈皮就与工地上干活的人到静园去看油田的职工跳舞,油田人叫消夏。舞场在露天里,吃完饭,油田的人就从楼洞里钻出来了,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男人的头吹了风,狗舔的一样顺滑,黑亮黑亮,皮鞋更是擦得一尘不染;女人一律短裙,上面露着白白的胸脯,下面露着光光的腿,身上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大老远就能呛人个跟头。不一会,音乐响起来,舞会开始了,男人先从水磨石的凳子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邀了身边的女子跳起来。

陈皮与许多打工仔围着一起看热闹。看着,陈皮心里就热烘烘的了,像有个活物在里头拱,忍不住,陈皮说这个曲子是三步,这个是慢四,这个叫探戈,说三步也叫华尔兹,是一种圆舞曲,探戈起源于非洲……后来又响起一支叫恰恰的舞曲,陈皮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与陈皮一起看跳舞的有个叫二松的,听着陈皮显摆心里早就不服气,这时候说你能你下去跳啊,你看看那些女人多漂亮,还嫩,一掐冒水。旁边也有人跟着起哄,说对,跳一个陈皮,别光在这里耍嘴皮子白磨牙。陈皮说,你以为我不会呀,想当年……话没说完,二松打断他说,咦咦,越说你咳嗽你越喘,越说你胖你越肿,光嘴硬没用,下去跳一个叫我们见识见识,三步四步都中。

陈皮不说话了,心里的活物不是拱而是往上撞了,一撞一撞,撞得陈皮难受,他真想邀个女人跳上一曲,也让二松他们瞧瞧,省得他们说二话了。

在县中学上学的时候,临毕业,学校要搞毕业典礼,让每个班都出节目。陈皮的班主任年轻,活跃,在班里挑了四个女生四个男生,别出心裁地要表演一段探戈。那四个男生里就有陈皮。班主任从别的班里请来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女教师,每天晚上放了学那个女教师就教陈皮他们跳探戈。女教师活泼可爱,高兴了也教他们跳交谊舞,因此陈皮高中毕业不仅学会了探戈,三步四步的根本难不倒他。

陈皮很想露一手给二松他们看看,可瞧瞧自己哪上得了舞场啊:头发好几个月没理了,如一团乱草,当个老鸹窝简直就是现成的;上身一条背心,湿了干,干了湿,又是灰又是汗的,早就看不出什么颜色了;下身一条短裤,干活干累了什么地方都坐,脏不说,屁股上还磨出来两个洞,露着肉。澡从来没洗过,身上的汗臭有时候自己都恶心。

见陈皮不说话了,二松倒起他来,说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跳舞去啊,油田的女人又好看又洋气,你闻闻有多香,两个手一搂,那肉软乎乎的,跳了今天夜里就别想睡觉了,不睡也值得。

陈皮还是不说话,心里头的那个活物却撞得更起劲了。

二松还不算完,又说,不会就算了,不会往后就别吹牛了,再吹说不定哪天就会增加一个新税种,叫吹牛税,到时候再吹牛身上就得带钱了,不然吹了牛人家税务干部执行公务找你要税钱你没有,就成了偷税漏税了。刘晓庆知道不,这么大的腕,偷漏税也照样得进局子。

陈皮恨不得给二松两脚。直到舞会结束陈皮都再没说一句话,别人往回走,陈皮也怏怏地往回走。

这几天特别热,工头也发了善心,吃了中午饭没赶着大家马上去干活,而是给大家一个小时的时间让大家找个荫凉的地方休息一会。第二天中午,别人吃了饭都找凉快地方睡午觉去了,陈皮却不见了,直到干活的时间到了,陈皮才不知从什么地方匆匆跑过来。大家一看都吃一惊。二松嘴快说,哟哟,这是谁呀?噢,陈先生,刚下飞机吧,从哪个国家出访回来?几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陈皮洗了澡,还刮了胡子理了发,留的是个分头,左边的头发往左顺,右边的头发往右顺,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陈皮没理二松,摸起小车推石子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吃了饭,陈皮用水管子连头带身子匆匆冲了个澡,找出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一件白衬衣,一条蓝色牛仔裤,虽然有些旧了,但还算干净,又找出一双半新的皮鞋,皮鞋是他当民办教师的哥穿过后救济给他的,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陈皮穿戴起来,冷丁一看,谁也认不出陈皮是建筑工地上打工的。二松见了,就喊起来,走啊,看陈皮跳舞去啦!起初大伙还不相信,见陈皮这身打扮知道陈皮是认了真了,就信了。不少人是看过油田职工跳舞的,一男一女,搂抱在一块,恨不能把两张脸贴在一起,开始大伙还有点不大适应,低了头偷偷笑,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可陈皮去跳舞,工地上只有一个女的,在食堂里作饭,岁数大了不说,腰像个麻袋一样粗,怎么跳得起来呢?就是跳得起来也不会呀,陈皮只能去找油田上的女人跳,就有人说,陈皮你有这个种,敢去搂抱人家油田的女人?

陈皮心里也惴惴的,就没答话。

等着看热闹的人怕陈皮打退堂鼓,怂恿陈皮说,油田的女人也是人,怎么就搂抱不得?他们油田的人还比咱高级多少不成,不都是两个肩膀扛着头,两根腿插在屎肚子里么?

又有人说,走哇,跳舞面前人人平等。

大家就像簇拥着一位英雄一样簇拥了陈皮,过河南去。

天色淡了,橘红色的路灯亮了,舞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舞曲响起来了,舞池里就有了人影晃动。二松催促陈皮,让他上场。陈皮虽然是做好打算来跳舞的,但真上场了心里却打起鼓来,一来是好久没跳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跳好,跳不好怕让人家油田的人笑话;再就是油田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洋气,自己一个农村来的打工仔,人家乐意跟自己跳吗?若是人家不跟自己跳,多丢人啊,二松他们还不把自己笑话死?本来只是想让小范围的人也就二松几个知道,这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那丑可就出大了。可要是不跳,也真显着自己太没种,二松他们就抓住话把了,说自己根本就不会跳瞎吹牛。再说,陈皮从心里想跳,非常想,不只是想在大伙面前显摆显摆,而是从心里想跳。为了心中的这个愿望,他耽误了一次午休不算,又是洗澡又是理发的,花了不少钱。

舞曲换了一支又一支,二松他们不停地催促陈皮上场,说什么话的都有,酸的辣的带刺的。陈皮没上场已经出了不少汗,那是想上场又有些胆怯的激动紧张兴奋造成的。这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个头不高,绿色短袖衫,杏黄色短裙,黑色高跟鞋,进了舞场就在水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陈皮看看,见那女子长得倒不算耀眼,就有了几分勇气。这时候,正好又一支舞曲响起来,别人都有了舞伴,那个女子没有,仍然一个人在那里干坐着,显得是那样孤独。陈皮终于豁出去了,站起来朝那个女子走去。有人为陈皮捏了一把汗,担心那女子不理陈皮的茬,让陈皮难看,也有人等着看陈皮笑话,你小子吃豹子胆了,人家跟你跳才怪呢,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

谁知,不等陈皮走到那女子跟前,那女子倒先站了起来,看来她早已是急不可待了,这让二松他们对油田的女子小瞧了几分。不等大伙看清楚,陈皮就楼着那个女子跳了起来。这让不管是为陈皮担心的人还是等着看陈皮笑话的人都感到有点失望,陈皮的表现虽然略显生硬,但一招一式都满像那么回事。二松忍不住喊,陈皮你好小子嘞,还真有两下子啊!有人喊:陈皮,有种!也有人小声嘀咕,再搂紧点,再搂紧点。一边说,大伙就一边坏笑。

一曲跳罢,陈皮没有回到大伙这边来,而是与那个女子坐在了水磨石凳子上了,这时候正掏出手绢来擦脸上的汗。二松喊陈皮让他过来,陈皮好像没听见,一边擦汗一边与那个女子说着什么,这让大伙感到心里酸溜溜的,好像陈皮背叛了他们。

当舞曲再度响起的时候,陈皮便主动去邀请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跳着,那女子问陈皮,先生你贵姓?那女子喜欢跳舞,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舞伴,每次来跳舞只能是碰到什么样的算什么样的,有时候会长时间坐冷板凳,有时候会有个老头子请她跳,这都是她不乐意的。见陈皮个子高高的,长像也说得过去,舞跳得也凑合,就希望认识一下,往后能做个长期舞伴。陈皮说我姓陈,叫陈皮。小姐你呢?陈皮问。那女子说,我姓刘,叫刘艳艳。又跳了一会,那女子问,陈先生你在哪个单位上班,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陈皮想随便说个油田的单位,什么这个处那个处的他也知道一些,但又怕人家继续问下去露了馅,不回答又不行,想还是实话实说吧,就说我是来这打工的。开始那个女子还有点不相信,说你真会开玩笑,打工的还会跳舞?单位是不是保密啊?陈皮说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就在怡园施工。那女子停下舞步说,打工的?干什么?陈皮说盖房子。那女子突然松了手说,我说怎么老是闻着一股臭味。不等陈皮反映过来,那女子已经扔下陈皮走出了舞池。陈皮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舞池里,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感到无地自容。

陈皮灰溜溜地回到他的伙伴中。跳舞的人稠,像下饺子差不多,大伙没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问陈皮为啥不跳了,陈皮正一肚子气就说了。这一说,大伙也来了气。二松说,怎么,盖房子的就低人一等么?这小非收拾她一顿不可。大伙也纷纷为陈皮不平。刚才大伙见陈皮跳得这么潇洒,都眼热得不得了,一个个跃跃欲试,打算回去请陈皮做老师,学会了往后也来跳舞的,没想到打工的竟这样被人瞧不起。好一会,大伙没做声,空气沉闷得像要爆炸了一样。

走,睡觉去,陈皮说。一伙人就呼呼啦啦挤出了人圈。

二松悄悄拉住陈皮,说被那个小白白侮辱了一顿就这样便宜她了?陈皮也觉得有点窝囊,就看二松的脸,看他有什么好主意。二松说,刚才那小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自行车放哪里了,把她自行车气门芯拔了,让她骑不成,穿着高跟鞋走路我听说过那滋味。

这时候,一伙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陈皮还有点犹豫,二松说,这怕啥,走咱俩一块去。陈皮这才有点不大情愿地跟着二松向前走。陈皮是觉得刚才虽然有点窝囊,但这种手段却不光明正大。走到一辆红色坤车跟前,二松说就这辆。二松说着,就弯腰将自行车上的气门芯拧了下来。自行车发出一声很响的放气的声音,车带很快就瘪了下去。好在这里离跳舞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再说那边舞曲响得厉害,舞也跳得正如火如荼根本没人注意。他们正要走,两道手电光刷地照了过来,一道打在二松脸上,一道打在陈皮脸上,照得他们睁不开眼。

偷车贼,看这回你们还往哪跑!不由分说,二松和陈皮就被几个穿警服的人用手铐拷了起来。听说抓住了小偷,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有人认出了陈皮,说这小子刚才还跳舞了呢,人五人六的,怎么想到会是个偷车贼呢?这个小区的自行车经常被偷,人们对偷车贼就格外恨,有人说揍,揍他们一顿。有人向他们吐唾沫,见一个人吐,就有人跟着吐起来。

陈皮和二松分辩说我们不是偷车的,但没人相信他们,围观的人喊,抓住了还不老实,欠揍。接着就有人对他们动起手来。后来他们被带进一间房子里。房子很黑,他们一进去,门就关上了,两个警察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等他们被打得趴下了,灯亮了,他们这才看清这是一间木板房。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接受审讯。陈皮把刚才的经过详细告诉了那两个警察。两个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编得不错,你们真不是偷车的?二松说不是,我们只是想报复一下那个女的,再说我们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是把她自行车上的气门芯拔了,如果我们想偷车怎么会把气门芯拔了呢?拔下气门芯就骑不成了。

两个警察又相互看了看,想想他们说的有理,笑了笑说看来是真的冤枉你们了,也只好冤枉你们了,走吧走吧。陈皮和二松揉着屁股走出来,天已经很晚了,小区里早已经没有了人影,他们来到那座连接河南与河北的幸福桥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