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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呱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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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时,欧阳燕看着气势汹汹的大雨锁紧了眉头,最后叹口气,撑开伞步入雨帘。地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坑,她一路跳过来跳过去小心避让,可狡猾的雨水还是渗进了她那双半旧的深红色运动鞋。她干脆不躲了,大坑小坑地踩过去。很快鞋就湿透了,走一步,呱地叫一声,像是雨水成功占领运动鞋后洋洋得意的嘲笑。

进教室前,欧阳燕在走廊上使劲踩了几脚,水被榨出来鞋不再响,她才走进教室。

刚坐下,同桌孙莉便凑过来:“快,快,把数学作业给我,过五分钟就要交了。”

欧阳燕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谁让你上课就睡大觉?可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她无奈地把作业本递过去。

上课铃声还没停,孙莉又趴在课桌上睡起来。肥胖的手臂把她的脸都挤变形了,撅起的嘴唇边还挂着一溜亮晶晶的口水。

欧阳燕直觉恶心,恨不得一把推醒她,让她边擦口水边喊怎么了怎么了,出尽洋相。欧阳燕立刻被自己这个恶毒的想法吓坏了。可孙莉确实讨厌,仗着自己老爸是某某局局长就目中无人,老跟比她成绩好的同学过不去。

前阵子也是雨天,欧阳燕在上课铃响之前冲进了教室,忘记跺掉鞋里的水。孙莉捕捉到欧阳燕运动鞋发出的怪声,指着欧阳燕身后一串湿漉漉的鞋印,故意把嗓门扯大到全班都听得见:“欧阳燕,你都可以把教室拖一遍了。”说完,小母鸡似的咯咯笑起来。欧阳燕的脸倏地红了。孙莉没笑几声,发现周围的人都横眉冷对,便知趣地收回了自己剌耳又孤单的笑声。

打那以后,欧阳燕不愿再和她说一句话,可是前几天班主任竟把她调到了身边。原来孙莉的父母特意拜访了班主任,四只手提满了礼物,请他给孙莉安排个学习上能帮她一把的好同桌。学习成绩稳居第一的欧阳燕自然首当其冲。

孙莉一脸谄笑地搬过来,硬塞给欧阳燕一大块巧克力:“以后多多关照啊。”欧阳燕说:“我不要,你自己吃。”孙莉把她挡回去,“我多得是,你要喜欢吃,下次再带给你。”欧阳燕就犹犹豫豫地收下了。结果当天中午孙莉就嬉皮笑脸要借作业本。从那以后,孙莉样样作业都抄她的,起先说话还带“请”,现在竟成了命令。回想起来,欧阳燕后悔极了,后悔不该收那巧克力,不该接第二天递过来的饮料,还有第三天第四天……

“欧阳燕,第五题答案是多少?”数学老师的声音把走神的她揪了回来。

她霍地站起身,慌乱地在黑板上找老师所讲的那道题,可越急越找不到,手心都冒汗了。

这时,前桌朱放特意把写着答案的草稿纸摆到课桌边。

“72。 ”

“嗯。上课要注意听讲。坐下。”

欧阳燕松了口气,轻声道谢。朱放微微点了下头。她转过头一看,孙莉竟还在睡,口水都流到手臂上

中午放学后,欧阳燕在等顺路的同伴,不经意从窗口望去:朱放没打伞,抱着书包钻进了雨里。她抓起自己的伞跑出去,在学校门口追上了他。

“伞借给你。”她把伞递过去。

朱放笑了,缀在眉毛上的水珠闪着光:“不用了。”说完就跑开了。

他的背影消失后,欧阳燕才往回走。她走得特别慢,好让雨水一点一点浇凉她发烫的双颊。

中午欧阳燕来到地爸妈开的餐馆。因为早点正餐夜宵都揽,时间总是紧巴巴的,两口子就在二楼一间狭窄的小包厢里将就住着。欧阳燕则住在奶奶家。

上个礼拜,欧阳燕就来过一次。她把运动鞋上的口子给妈妈看,妈妈说:“下个礼拜你爸就能把别人赊的饭钱讨回来,到时给你买双新的。”欧阳燕就踏着这双已是风烛残年的运动鞋又在雨里呱呱了一个星期。

到餐馆时,妈妈正在厨房挥舞着大铲子为客人备菜。

“妈,我来了。”

妈妈转过头来应了声,眼眶和鼻子都是红红的。欧阳燕想,爸妈准是又打架了。

她又想起小时候他们打得最凶的那次。爸爸把妈妈最宝贝的化妆台的大镜子砸碎了。妈妈在隔壁卧室里号啕大哭,几欲断肠的哭声把欧阳燕的心勒得死死的。她幼小的身躯在被子底上颤抖不已,潺潺的泪水把枕巾都打湿了。

欧阳燕顿了一下,终于开口。

“我走了啊。”

她还是那个躲在被窝里的孩子。

整个下午,欧阳燕都闷闷不乐,死盯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进一个字。放学了,她才记起自己今天值日,就叫同伴先走。等教室里只剩她一个,她踱到窗户边远望。

天是淡蓝色的,像不经意刷出来的一笔,没有掺杂一丝白云。天蓝得那么纯洁,像催眠似的让人深信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

骗人的,骗人的,欧阳燕这样想,眼泪就漫了上来。

“还没走呢?”是朱放。

欧阳燕吃了一惊,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值日。”

他走过来:“不扫地,看什么呢?”

“天。”欧阳燕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

朱放望了会,说:“还真美。”

“美得都想纵身一跃,跳进去。”

“应该用‘翱翔’吧?”

“不,是纵身一跃,像跳进大海一样。”

中午放学收拾书包时,欧阳燕才发现作业本被孙莉带走了。下午就要交,我还没做完呢,孙莉真讨厌,欧阳燕皱起眉头。

正要敲响孙莉家的门时,欧阳燕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

“妈,你怎么可以说那么难听的话?把楠楠都气跑了。”

“我说的是实话。她成绩那么差,还成天只顾着玩,总有一天把你也给拉下来!”

“才不会呢――”

“别说了,进屋写作业去。下次还考成那样,就给你请个家教。”

欧阳燕犹豫着,还是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孙莉的妈妈,脸上余怒未尽:“你找谁?”

“阿姨你好。我是孙莉的同桌欧阳燕,我来拿我的作业本。”

“哦,你就是燕燕啊。”孙妈妈忙欠身让她进去,笑眯眯地说,“我一直想让你到我们家做客呢。学习上你可帮了莉莉大忙。”

陈莉找出作业本给欧阳燕时,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欧阳燕正要走,只见孙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碗肉色的糊状物,散发出十分难闻的气味。“莉莉,赶紧把它趁热吃掉。”

“妈,我不要。”

孙妈妈双眼一瞪,孙莉只好乖乖接过碗。

孙妈妈看欧阳燕一脸惊讶,便解释道:“这是猪脑。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吗,我天天给莉莉蒸一碗,吃到她脑袋瓜有你一半灵就行了。”

欧阳燕出门时,孙莉凑到她耳边说:“猪脑的事你可别说出去。”

欧阳燕突然很同情她,真心地点了点头。

之后,欧阳燕上课总会督促孙莉听课,还耐心地给她讲解难题。

天只晴了几天,又开始雷雨大作。欧阳燕只得又跑去店里。爸妈正忙得不可开交,她一到就被抓差给客人上菜。一阵忙碌后,一家三口才围着几个小菜吃中餐。

“妈,什么时候给我买鞋啊?”

“再过几天。”

“又再过几天!上次你也这样说的!讨回来的钱呢?我自己去买。”

爸爸指着柜子里的烟酒:“这些货不要钱进的回来?说了过几天买就过几天再买嘛,那么大的人还不懂事,一点都不晓得体恤父母――”

欧阳燕把碗往桌上一扔,扯起书包就走。

没走多远,那双运动鞋又呱呱叫起来。欧阳燕心里委屈极了,两只脚因为老穿湿鞋又长泡又脱皮,爸爸还骂自己不体恤人,你们体恤我没?滚烫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欧阳燕满心期待地打开课本,如愿以偿发现了朱放留的纸条。

自那次他帮忙扫地后,他们就时不时交换纸条,有时记载转瞬即逝的感触,有时摘抄诗句,有时写写歌词。

“原来,躺在操场上看,天更美些。”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昨天夜晚,有枚胖胖的云朵被晚霞染成了紫色,像路边卖的彩色棉花糖。”

“没人分享,再大的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哭过了还是心酸。”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了很久。”

终于有一天,她摘抄上舒婷的《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相互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她微颤的手紧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心越跳越快,仿佛要挣扎着从胸膛里蹦出来。

放学时,孙莉拉住她:“数学老师留在黑板上那道题你解出来没?”“你又抄?”“不是,不是,参考一下而已。”欧阳燕把作业本递了过去。

下午,欧阳燕一进教室就感觉气氛怪怪的:本来叽叽喳喳的同学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带笑看着她。她莫名其妙地坐下,抬头一看就怔住了。

黑板上写着她纸条上的内容,还恶意地加上了她和朱放名字的缩写和那首诗感情直白的剩余部分:我们分担寒潮、风霜、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是孙莉的杰作――纸条夹在了数学作业本里。

看着欧阳燕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有同学忍不住扑哧笑了。前桌的朱放坐得笔直。冷漠得如同一座雕像。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那座雕像还是一动不动。

欧阳燕冲上讲台,用力挥舞黑板刷把粉笔字擦花。她放黑板刷时看见孙莉在笑,她从来没见过孙莉笑得这么开心。她立刻抓起黑板刷就扔了过去。黑板刷砸在孙莉课桌上,溅了她一脸粉笔灰。

“欧阳燕,你犯什么毛病!”孙莉不甘示弱地吼起来。

“毛病?你才犯毛病了呢!”欧阳燕冷笑道,“你妈一天一碗猪脑把你喂出毛病了!”

孙莉涨红了脸,冲上去和欧阳燕打起来。孙莉人虽胖,劲却没欧阳燕大,挨了两个大耳光,头就晕了,发疯似的用长指甲往欧阳燕脸上戳。

她们没打多久,班主任赶来把她们扳开了。

去办公室的路上,欧阳燕知道门边站的是朱放,也知道是他把班主任喊过来的,可始终没看他一眼。

“怎么打起来的?”班主任铁着脸。

孙莉像水龙头被拧开般哗啦哗啦哭起来:“她拿黑板刷扔我!”

欧阳燕低头不说话。

班主任只当她是默认,失望地摇头:“欧阳燕啊,你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不团结同学呢?”

他本想罚她抄十遍课文,看到她脸上赫然的红色抓痕便心软了。

“放学后把课文抄五遍交到我办公室再走。”

那天学的是贾平凹的《一棵小桃树》,满满几千个字。欧阳燕抄完时,天已经黑了,双眼酸胀不已。她翻出积累下来的那叠纸条,一张一张把它们撕成细小的碎片。碎片从窗户洋洋洒洒落下去时,她忍了一天的眼泪就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欧阳燕的肚子因空空无物而咕咕抗议。

运动鞋又呱呱叫了。潮湿的路面反射着路灯橘黄的灯光,像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水面。欧阳燕一脚一脚把它踩碎。“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谁能够见到,那一次真正的微笑。”她突然想起曾抄在纸上的那句似懂非懂的诗,苦笑着踩得更用力了。

这时一辆大卡车从她身边驶过,呼啸声淹没了她的运动鞋呱呱的叫声和水花声。可她却听得十分真切,有东西在她体内哗啦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