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恋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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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种眼光，事情就变得有趣很多。

我对别人说，每次洗衣时，我最是伤神――从来懒散，舍不得花力气洗。说得好听些，是不拘小节，实质上呢？本性里的怠惰，年纪愈长，愈不好改变。随它去吗？那也不妥，终有难以承载的时候。小小脸盆承受了生活里风尘缕缕的迁徙与变更，默默含着一盆衣，想来也是辛苦。它出不了门，偶尔才能下下架，人世行走的浮沉油腻，它却都明白。

所以，要换种眼光，想想它的好――算是无奈，也不无奈。洗出一盆衣，就有干净紧跟上阵。四季就这样，风里雨里，在身上轮转。打开水龙头，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洗衣该成为一种艺术，是那种烦着心，也能把脉络捋直、情绪抖平的艺术。你跟着流水的节奏，垂直的，心就跟着垂直。哗啦啦，不急不缓，水柱落到衬衫领子上，漫开去，润下来，点点滴滴。你手心是托着一股力的，这力道，自来水管最能体恤。冬要暖夏要凉，水最有性子了。太热它就跟着沸腾，太冷就一股脑儿结成冰；一个不合意还伸脚一踹，裂在管道一眼，骤然射出的水箭，脸颊都能弹得生疼。进退两难，脾气都得忍，不悦都成了缄默――水管总是如此，它不曾死，相对于流动的水，它只是在假寐。那就只能在恒温中寻求情感的平衡――天平一样，多一块少一码，都不成。几更几变，磨合到裂缝里都长出默契，积下的水垢都培育出携手白头的苔藓，水管与水，早已絮语相恋多年。

我洗衣，就是与水管的抗争。谁拥有水，谁就拥有最贴心的情意。管道偶尔也不舍，“库库”空冒几声，滴水不漏。但它总是善意的，一拧，水就哗哗出来。拧得越大，它就越痛，不然这水，也不会来得那么激烈决绝。它是想跑得快些，让管道痛得也干脆些。世间万物，都懂得“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也懂，所以有时就恶意挑衅，只拧一点，让它，慢慢，慢慢流，慢慢品味分别的痛。

在肥皂还没登场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水管干涸了眼，低头看水。在盆里，那么近，却难以企及。也好，至少确证了，相恋的柔情蜜意从来都是透明的。黑暗的墙壁里，哪里去确认这温存是什么颜色？想着，就有些不忍打肥皂。一打，乳灰的颗粒雾气便浸染水域，张牙舞爪，不容分说。水管是什么心情，水死得又痛不痛？

把领口往外一提，贴着水槽边，摊平，拿出板刷。板刷是见惯生离死别的过来人，一遍一遍，毛发里都是他人离别的絮语，听得烦了，一一吐出。那领口竟成了它世代说书的舞台，一道道浅浅泡沫都是它写下的前朝往事。领口的污物，也许是受了离别情绪的感染，动情地一路颤抖着，刷刷几下，就腾起身躯，到泡沫里找寻别人的悲欢离合去了。

这样多好――没几下，衣领就显出道道白棱，干净了，顺眼了。跟着，是淡淡的清香。也许，水也相信轮回一说，不然这些污水，何以扩散得这样快？一汪透亮，转眼成了隔世烟霭。

水管依旧无言，是我不曾打开；板刷静默伫立，是它见怪不怪。

这下好了，越洗越有味，越洗时间越易被漂白。世界都跟着这风云变幻的舞台，慢下了从来都匆匆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