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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驴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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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深秋的早晨,太阳刚冒花儿,地上的枯草和落叶上还挂着霜。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随后村路上就急急地奔过来一个矮个子老汉,奔到村子南边一家大院子前面,他站住了。这家院子的两扇朱红色大门紧闭着,老汉推了推,没推开。他朝大门的左边望望,是墙,又朝大门的右边望望,也是墙。墙很高,他举起胳膊踮着脚都摸不到墙顶。他搓搓手,又推门,还是推不开,显然里面插着,他就哐哐哐地把门敲了几下。

院子里没动静,倒是惊飞了旁边树上的一只什么鸟。

他又敲,边敲边喊,村主任!村主任!

谁呀?里面应声了。

我。

停了停,门开了。

哦,老单。村主任麻三站在门内说,进来吧,啥事情,这么早?

老单边朝里边走边说,村主任,我的驴让贼偷掉了。

麻三望了望老单,问,啥时候偷掉的?

昨天晚上。老单说,昨天晚上我把驴圈到圈里,早晨就不见了。

麻三把老单让进屋子,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麻三说,你那个敞院子么,驴可能自己跑出去了,你在庄子周围好好找一下。

找了,没有的。老单说,昨晚上我临睡觉时候给驴添了些草,添完草出来,我把驴圈门关好,还用绳子绑了一道子,驴绝不可能自己把门开开出去,肯定是让贼偷去了。

麻三听了,皱着眉头说,满以为我们村今年平安无事,稳得镇上的治安优胜奖,你的这个驴一丢,不但拿不到奖了,还要受罚。

老单说,我也不想丢啊,贼要偷我有啥办法呢。

麻三说,偷也偷掉了,你现在来找我有啥用呢?我能给你把驴找回来吗?

我是想赶紧报个案。

日他的,报案去派出所报啊,给我报,我又不是公安。

不是,老单说,我从来没报过案,不知道咋报呢,麻烦主任给我报一下。

麻三掏出手机,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喂?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

麻三说,赵所长吗?

所长没在,你谁呀?

我是榆树屯二村的村主任,我们村一个村民的驴让人偷掉了,给你们报个案。

报案?过来把钱交上。

多少?

二百。

啊?

二百!那头挂了电话。

麻三瞅了瞅手中的电话,又瞅了瞅老单,说,得交二百块钱。

报案还要交钱啊?

市场经济社会,不交钱谁给你找驴去呢?

他们警察不是有工资吗?破案咋还要钱呢?

工资是工资,工资又不是你发的,现在人家是为你破案,你就得给钱。麻三边说边抓起茶几上的烟盒,取出一根烟扔给老单,又取出一根自己叼在嘴上。两个人都把烟点着,吧吧地抽。

老单说,二百也太多了,你给说说,交上五十吧。

麻三说,要说你自己给说去,这都啥年月了,五十块钱能拿出手吗?吃个席都一百呢。

老单猛吸一口烟,又猛吸一口烟,咽了口唾沫说,那就一百,我交一百。

麻三说,日他的,人家是警察,又不是农贸市场摆地摊的,你能跟人家讨价还价吗?

老单说,二百确实太多了。

麻三说,去年张老二家鸡丢了去报案,人家都要了一百,你的驴比鸡大几十倍呢,要你二百不多。

老单说,算了,这个案我不报了,钱交上驴要是找不回来,我不是又多一笔损失吗?

麻三说,本来就这么个事情,你个老家伙精明着呢!

老单说,精明锤子呢,驴都丢掉了还精明呢!

麻三说,一个破驴丢就丢了,再不要念叼了,该着那东西就不是你的。还没吃早饭吧?在这吃早饭。

老单忙说,不不,回去吃。

老单回到家,老婆已把饭做好了,盛上让老单吃,老单说不饿,不吃。老婆说你快吃吧,驴丢了也得吃饭啊。老单扒拉了几口就把筷子丢下了,他圪蹴到墙根边抽烟边想他的驴。

那是去年开春时候,老单去镇上买农药,恰好赶上镇上大集,马路两边全是摊子,卖啥的都有,人山人海。老单就不急着买农药了,而是在集市上转,他先从北边转到南边,又从南边转到北边,转着转着,就看到了那头驴。那是一头黑色的小毛驴,个头儿虽不很大,却生得体型方正,皮毛光滑,两只大眼睛美丽、晶莹、炯炯有神。

牵驴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见老单一个劲地端详他的驴,就说,要吗?

老单伸手在驴背上摸了摸,问,多少钱?

七百。

太贵了,这么个驴哪能值七百。老单转身准备走,汉子说,你要是真的要,价钱我们还可以商量么。老单就站住了。你出个价吧。汉子说。老单又在驴背上摸了摸,按了按,掰开驴嘴看了看驴的牙口,说,五百我就拉上走。汉子说,老哥你也是胡说的呢,现在一个羊娃子都六七百呢,这咋么说也是个大牲口,难道还抵不上个羊娃子吗?

老单说,就是抵不上,一公斤羊肉三十多呢,一公斤驴肉才多少钱?

汉子说,一头驴能宰一百五六十公斤肉呢,一只羊才能宰多点肉?

老单心想,也就是。他举起巴掌晃了晃说,我再加五十,五百五。

汉子说,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想要,七百的话我也不说了,六百,你我都图个吉利,六六顺,不想要就算了。

六百?老单嘴里嘀咕着,围着驴转了一圈。六百……老单又围着驴转了一圈,突然说,行,六百就六百。

老单把驴牵回家,老婆说,家里有小四轮,早就不使唤驴了,你买个驴干啥?

老单说,喂到冬天宰上吃,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然而,到了冬天,老单却舍不得宰了。喂了几个月,他似乎跟驴有了感情。小毛驴十分通人性,每当老单抚摸它时,它就瞪着两只大眼睛深情地望着他,有时还用嘴轻轻地拱他的身子,好像在向他致意。他骑到驴背上,驴也不尥蹶子,乖乖地让走哪就走哪。现在村里差不多每家都有摩托,人们出门都驾着摩托,一踩油门,呼的一声就跑得没影了,老单骑着驴在村路上悠哉悠哉地走,倒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今年夏天,有人掏七百五买他的驴,他没卖,他紧紧地攥着驴缰绳说,不卖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他怎么也没想到驴会被贼偷去的。

晚上,老单站在空荡荡的驴圈里呆了半夜,老婆心疼他,劝他回屋睡觉,刚躺下,驴又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似乎听到了驴的鼻息声,看到驴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实在睡不着,他又爬起来去了驴圈。他后悔早上在村主任家做的那个决定。本来是专门跑去报案的,最后却为了省二百块钱脑子一热不报了。咋能不报案呢?不报案驴不是白丢了吗?二百块钱就二百钱么,交上二百块钱报了案,说不定公安就能把驴找回来。驴要是找回来了,不就等于掏了二百块钱重新买了头驴吗?二百块钱买头驴不跟捡的一样,自己咋不算这个帐呢?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咋弄呢?老单站在驴圈里翻来覆去地想,认为这个案确实应该报,但是现在不能报了。现在再去报村主任会咋想呢?村主任肯定不高兴,觉得我这个人没意思,一会儿不报了,一会儿又报了,颠三倒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