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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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应该给自己请一个保姆,
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让你免受劳累之苦。
同时,她们也会教你朴素踏实、有点低微,
甚至有点俚俗的人生智慧,
以及爱的勇气。
这是梁紫第一次请保姆。她只有一个要求:要个话不多的。好嘛,家政公司就给她安排了个话超少的,连公寓的地址都打听不到,害得梁紫得亲自去接她。
好在保姆是真的话不多,到家就开始沉默地打扫、做饭。这保姆手巧,晚饭的四菜一汤,是靠着梁紫冰箱里残存的几样蔬菜做的,却吃得梁紫满意极了。
梁紫有三个闺密,都和她一样,高学历有主见够独立。闺密们时常打来电话或干脆上门劝她,无一例外,她们都要她打掉孩子。“你带着孩子,将来结婚会很难的”、“你并没有想好你是要孩子还是要当母亲”、“你在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她们的危言耸听没有换来知错就改,反而加重了梁紫赴汤蹈火的决心。她觉得她们势利透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她和她们舌战,屡次撂下狠话:“我就是要生!死也要生!”
夜深人静,梁紫也会反思,她也不是不害怕。孩子的爸爸其实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他们分手的当天就已彼此表示,此后永不再见,把对方从一切联系方式上删除。
怀孕三个月,保姆陪梁紫去医院检查。梁紫开车载着保姆,路上她跟保姆说,她想把车卖了。“那以后上班坐地铁吗?太远了啊。”保姆说。梁紫苦笑了一下:“我明天就去辞职。”
梁紫为了生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两人在医院的等候室里轮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梁紫问起保姆的事来,保姆还是不多言语,只是说,她十年前离了婚,孩子归她,现寄养在乡下亲戚家里。孩子大了需要上学,学费得当妈的去赚。梁紫盯着她的脸,这是个比她年长约十岁的女性,拥有长者的淡然和平静。梁紫忽然挺敬佩她的,问了一句很文艺腔的话:“觉得苦吗?”
保姆笑笑:“不苦,我是替我最喜欢的人工作,一点也不觉得苦啊,我心甘情愿。”
保姆拉住梁紫的手,轻拍着:“人活一世,快活就快活在甘愿两个字。你要是甘愿,这孩子你就生。但是,梁小姐,你甘愿了,可那个男人他甘愿吗?他可能不愿意你替他生这么个牵挂出来啊。”
医生叫梁紫了。进去诊断,医生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可是梁紫听得麻木。保姆刚才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了她一计闷棍,把她的癔症打醒了。硬要给已经分手的他生个孩子―这对他,对孩子,对自己,都太不公平,也太愚蠢。
梁紫抬起眼睛,对医生说:“我不生了,我要打掉。”
身体恢复了以后,为怀孕而戒掉的烟酒卷土重来了,为怀孕而放弃的社交也大张旗鼓开始了,梁紫急切地想找男友。
她逗留那条酒吧街,经常大醉而归。搀扶她的,可能是个金毛老外,可能是个西装白领,也可能只是个小瘪三。保姆对任何来客一视同仁,他们留宿,她就给他们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他们在梁紫家撒欢、酗酒、胡闹,她就负责擦洗。
男人们走后,梁紫要保姆熬点白粥,她吃着吃着却忽然哭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对我的?”相处半年,她已经把保姆当成半个妈妈、半个姐姐。保姆停下手里的动作,答应了一句:“那你对他们呢?”
梁紫又被保姆点拨了一次,是啊,她从来也没有把那些男人当成可以好好交往的对象,她又何德何能让别人掏出真心?酒吧街是捡不到想娶你的男人的,这话虽然有欠公允,但也是十发九中。梁紫听闺密们的:如果真打算交往到好男人,还是往高尔夫球场、法语培训班、各种高级展会走动。那里,虽然不一定钓到金龟婿,但也许会遇到帮你结识金龟婿的人。
梁紫是好样的,秋天的时候,她终于认识了一位古董商人。这人36岁,相貌不俗,资本雄厚,品位情趣一样都不缺。梁紫和他交往了一个月,才把他带到家里,她是认真的。他也郑重,每次来都是带着百合和红酒,也带着他的优雅和持重。他爱吃保姆做的红酒鸡翅,每次做给他吃,他都称谢。真名士自风流,梁紫对他死心塌地了。
梁紫完全没有觉察到,他出了卧室,怎样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和保姆狭路相逢,又怎样伸出他那双道貌岸然的手,像掐一个兔子,一只狗,或一只猫那样,带着戏谑和轻佻,因醉装疯地,掐了保姆的腰。他并不觉得那样做很过分。
保姆在第二天毫不留情地把她被骚扰的事情告诉了梁紫,梁紫的反应也很干脆:马上分手!
但就因此灰心了吗?就因此放弃对爱情对婚姻的向往吗?当然不。此后,梁紫仍旧去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出席更多的聚会场面,赴约更多的相亲晚餐。相亲相到第六位,是个比她小五岁的男生。跟小男生去了一趟网吧,学会用火星文跟人讲话,整个晚上,忙得半死,根本体会不出那游戏有啥乐趣。她只是不服:凭什么说我落伍?我还不老!所以,当她回到家一脚跌进沙发里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疲倦得奄奄一息。
保姆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梁紫忽然惊醒。软弱和哀伤使她一把抓住保姆,问:“我老了吗?我快没人要了吗?”她呜咽着哭起来。
保姆抱着梁紫,也跟着哭了。她普通话本就说得蹩脚,一哭,小县城的侉腔也跑出来了:“你不老,你不会没人要!”此刻和梁紫同声一哭的保姆,不再有以前那样的隐忍淡定,她用重复的话语安慰着梁紫,其实,也是安慰着自己。
天快亮时,保姆给梁紫做了早饭。吃完饭,两个人也好似振作起来了。不爱言语的保姆这次说话了,她说:“梁小姐我有话和你讲一下,你不要怪我多嘴。我是觉得,你最近太累了,你得休息。你休息好了,男人会来的。”
梁紫被文绉绉的严肃样逗笑了:“那你告诉我,男人什么时候会来?”
“两个月。”保姆到底是实心眼。
“那两个月以后,要是还不来呢?”梁紫歪着头问。
男人又不是月经,两个月不来,也并不能证明就有什么恶果。梁紫经过那一夜的挣扎,忽然心定了。不就是两个月吗?好吧,她愿意静等下去。
回想之前的种种,似热锅上的蚂蚁那般抓狂,完全已是个泼皮破落户的形象。真有好男人来到,也会被她的样子吓跑吧。而那些根本不适合她的男人,他们也许只是为等那个真正适合的男人到来前的试验品。梁紫忽然发现,当她自尊自爱起来,静默,原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但那个人,他到底会不会来呢?
傍晚,梁紫跟保姆一起去公园喷泉那儿散步。保姆有点愧怍地说:“唉,两个月了,没来……我骗了你,对不起。”
“少来啦!没见过这种乱道歉的。”梁紫拍拍保姆的肩膀,这会儿,她觉得保姆幼稚得又像她的妹妹。梁紫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这一年来,一个保姆,却让她尝到亲人的滋味,她抱住保姆,往保姆那还带着未及洗掉油烟味的头发上大大地一吻。
女人的一生里,可以没有情人,没有朋友,没有姐妹兄弟,但是,女人应该去给自己请一个保姆。因为保姆可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同时,她们也会教你她们那朴素踏实,有点低微,甚至有点俚俗的人生智慧,以及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