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节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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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不可能交的朋友
在医院接连输了两天液，唐歌左脚的肿胀终于退去了。
一拔掉输液针管，她就轻快地甩了甩手，蹦跳跳着下床：“哎呀呀！这回解放啦！”
一旁的妈妈丢下正在整理的东西，慌得跟什么似的：“唐歌！小心点！小心点！你那脚啊！”
唐歌撇着嘴说：“我又不是瓷娃娃！就这么蹦两下，还能蹦出毛病来啊？”
“对！就这么蹦几下，不会有事的。”米医生走进来，看着唐歌说，“小唐老鸭，你尽管蹦，开心点！”
“可是，米医生……”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米医生打断了：“唐歌妈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听我的，因为我是医生。”
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白色康乃馨：“小唐老鸭，这是米米姐姐送给你的。她说她在七中等着你。”
“米米姐姐真的去七中实习啦？”
“是的。她是学音乐的，说不定还会给你们上音乐课呢！”
“真的？”唐歌惊喜地问。
“可是，我们家唐歌要回四中上学了。没机会上米米的音乐课了。”妈妈说。她真是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米医生耸着肩说。
“谁说我要回四中上学啦？”唐歌跳起来，冲妈妈和米医生扮了个鬼脸，“米米姐姐送我的康乃馨，我很喜欢！”
唐歌一边闻着康乃馨的清香，一边想：米米姐姐上音乐课该是个什么情况？她一出现，班上的同学就会惊艳一片吧？
因为米米，唐歌决定留在七中。
再回学校，第一个见到的是张紫琛。隔着大老远的，她叫她：“唐歌！”
唐歌对她露出笑容。想想她那个智障哥哥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又生生地把笑容逼回去了。
她冷着脸，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真对不起。”张紫琛低下头，声音很低，可唐歌还是听到了。
这一声“对不起”，倒让唐歌不好意思起来。张紫琛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要说有错，那也是她那个智障哥哥的错。
“没事。”唐歌大大咧咧地拍着张紫琛的肩，“你哥就这么拍了我几下，大不了我还这么拍你几下，扯平了！”
两个女孩子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胖胖的周老师夹着讲义夹走过来：“咦？唐歌，你妈不是打电话跟我说你要转学回四中吗？我还准备今天到你家去看看。”
唐歌急忙声明：“没事没事！我妈就是随便说说的，不当真的。”
“那就好！好好学习，七中其实很不错的。”周老师放下心了。
一双温柔的小手悄悄握住唐歌的手：“唐歌，谢谢你不转学！谢谢！”
张紫琛怎么回事啊？又是“对不起”又是“谢谢”，这么客气，反而让唐歌觉得不自在了。哎，张紫琛，你能不能和陆以梅一样，无拘无束一点？那样我们就可以像真正的好朋友一样相处了。
也不能怪张紫琛啊！想想家里有那样一个哥哥，到哪里不都得小心翼翼给人家赔着笑脸呢？
“走啦！进教室上课啦！”唐歌笑着拉她。
她用目光飞快地扫遍整个校园。目之所及处，并没有看到米米姐姐，那个仙子一样的大女孩。
不过没关系，米米姐姐说了，她会在七中等着自己。
最好，要跟米米姐姐合个影，然后传给陆以梅看。相信陆以梅见了，一定也会艳羡不已。谁让她们两个老是臭味相投呢？
安然地和张紫琛手牵手走进教室。张紫琛说：“忘记告诉你了，唐歌。咱们班来了新老师，教音乐的，比张韶涵还漂亮。”
“不是比张韶涵还漂亮，是比张韶涵还美丽。你呀，用词不当。”
“你见过她啦？”张紫琛一脸惊讶，随即笑了，“你说得对，是比张韶涵还美丽。我的确是用词不当啊！”
“她唱的歌好听，钢琴也弹得好。总之，太优秀了。”张紫琛一脸崇拜地说。
可惜今天没有音乐课。
放学后，唐歌回家。可是，就像谁要故意和她作对一样，这一整天，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人，偏偏一不小心就出现在眼前。
当然又是张紫琛的哥哥，那个老是流着口水的智障男生。
还是老一套，涎着口水，口里含糊不清地叫：“妹妹……你……好……漂亮……”
唐歌这回学乖了，想赶紧绕道路过，一走了之。不待那个男生走近自己，唐歌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得老远。
“吴冬青，到米米姐姐这里来！”
身后传来无比亲切的呼唤。
天哪！是米米姐姐！她在呼唤谁？谁是吴冬青？
唐歌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她看见那个清清瘦瘦的身影，飘逸的白色长风衣，整个人如一棵挺拔的小树一样站着，又如一朵含着露的花苞带着笑，正盈盈地冲谁招手。
唐歌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可是马上，笑容又凝结了。
为什么是那个智障男生呢？他傻笑着，走向米米姐姐，魔爪伸出来。
唐歌不由得替米米姐姐担心了：“米米姐姐，别……”
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米米姐姐的手已经在半空中和智障男生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吴冬青，米米姐姐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他叫吴冬青？为什么姓吴不姓张？不是张紫琛的哥哥吗？
唐歌的脑细胞飞快地运转起来，但始终没有理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不妨做一次秘密侦探，看看米米姐姐带吴冬青去看什么好东西。
他们手牵着手向前走，米米姐姐银铃般的笑声和智障男生吴冬青傻乎乎的笑声一直在飞扬。
对于唐歌来说，那笑声多少还是有些不协调。前面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为之倾倒的，一个是她所深恶痛绝的，可是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自然、融洽，没有半点障碍。
在椭圆形的花坛边，米米姐姐停下脚步，蹲下身去。吴冬青也跟着蹲下身。
米米姐姐带他来这里看什么呢？这大冬天的，花坛里连一朵花也没有。
“来，看看，这种植物，它的名字和你一样，就叫冬青哦！”
“它的名字……和我一样？”吴冬青傻笑着问。
“是的。你叫冬青，它也叫冬青。”米米姐姐耐心地说。
“那……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对不对？”吴冬青还是傻乎乎地问。
“呵呵，冬青，你真聪明！”米米的笑声飞出很远，“看看，这叶子，一年四季都这样绿着，漂亮吧？”
“嗯。”
“所以呢，冬青也是个漂亮的孩子，又漂亮又坚强。记住啦，漂亮、坚强的冬青不去惹漂亮妹妹哭哦。”
“嗯。”吴冬青拼命点头。
米米姐姐可真有一套。不过这个智障的吴冬青，他能听懂她的话，能记住她的话？
唐歌转身想走，却被吴冬青看见了。
他傻笑着，站起身来：“漂亮……妹妹……”
米米姐姐也看到了唐歌：“小唐老鸭？是你？”
“米米姐姐！”唐歌不好意思了，因为自己悄悄地跟踪他们。
“小唐老鸭，你来了正好，交个朋友吧！这是吴冬青，来，认识一下……”
不待米米说完，唐歌这回一溜烟就跑走了。
她怎么会和吴冬青交朋友呢？怎么可能呢？那样一个讨人厌的弱智男生。
6. 请奉献爱
下雪了。
一夜之间，地上万物都被罩上了一层白棉被。天空还在不停地飘着白色的鹅毛，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难得见到这样的大雪。
唐歌哼着欢快的小曲出了门：“当我走在草地上，听到杜鹃在歌唱。我到树丛去寻找，杜鹃飞向小河旁。我又赶快跑过去，杜鹃飞向远方……”
哎呀，每天晚上听着这首曲子入眠，竟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它。这大冬天的，哪有杜鹃在歌唱呢？不过，既然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既然春天不远了，但它也该马上歌唱了吧！
才走出没几步远，妈妈又跟着追出来：“唐歌！这下雪天的，你注意脚下，千万别摔了啊！要不，让你爸爸送你去学校吧？”唐歌皱了皱眉，心想：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就碰上了个嗦老妈？
这么想着，嘴里的歌声也停了下来。
妈妈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说：“好了好了！知道你嫌我话多。你继续做你的小杜鹃吧！”话说到这里，应该紧急刹车了，可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加上一句：“注意别摔着！别怪我没提醒你！”
唐歌不再理她，踩着脚下“嘎吱”作响的积雪，向学校走去。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可比妈妈的唠叨好听多了。
这天有音乐课。
穿着白色长风衣的米米一走进音乐教室，台下的40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就好像米米身上带着某种电波，他们不由自主被吸引，被迷住。
不知道米米姐姐的音乐课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昨天在QQ上和陆以梅说这件事的时候，陆以梅果然惊叫了：“唐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真是太羡慕你了！”
唐歌丢给她一个白眼。
陆以梅却还是喋喋不休：“要她教你们唱《隐形的翅膀》吧！”
那还用教？唐歌早就学会了唱这首歌。不过，关键不在于“教”，在于“欣赏”。
“同学们，大家都知道我们七中有几个特殊班。其实，他们也渴望像我们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但是造化弄人，命运让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我真的希望大家能从内心深处去关心他们，让他们感受一个爱的世界。今天，我要教大家唱一首《爱的奉献》！”
米米说着，把写有《爱的奉献》的歌词和简谱的小黑板挂出来，自己坐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轻快灵活地在琴键上舞动，悠扬的音乐像清泉一样流淌出来。
这是心的呼唤
这是爱的奉献
这是人间的春风
这是生命的源泉
再没有心的沙漠
再没有爱的荒原
死神也望而却步
幸福之花处处开遍
啊，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
米米的歌声实在太美了。她弹琴的表情很陶醉，微含着笑意，浓密的睫毛遮盖在眼帘处，一张一合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一双柔荑不停地在琴键上舞蹈，乐声轻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刻上了音乐的烙印。
潜意识里，唐歌觉得米米今天教这首歌，是因为昨天自己拒绝了她和智障男生吴冬青交朋友。可是，唐歌不能说服自己，再美的音乐都不能让她说服自己去接受那个智障男生做自己的朋友。
对不起，米米姐姐。我只好让你失望了。就连那个曾经救过我的单腿男生，我都不能接受他的残缺，那我又如何去接受一个让我从内心深处深深厌恶的智障男生呢？
下课了。米米优雅地和他们说再见，走出教室。
唐歌想追上去和米米说几句话，但却被张紫琛拉住了：“唐歌，怎么样？米老师不错吧？”
“嗯。”唐歌突然望着张紫琛，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张紫琛，那个吴冬青，是不是你哥哥啊？为什么你姓张，他姓吴？”
“唐歌，不管他姓什么，他永远是我哥哥。这和姓氏没关系。”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唐歌更疑惑了。
张紫琛抿了抿嘴唇，说：“唐歌，我知道你对他有点误会。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紫琛的故事，从一个冬天开始。
五年前的一个雪天，傍晚，一个穿着白色棉衣的小女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跟踪她的男人，原本是想绑架她勒索她父亲的钱财。当小女孩被那个破旧的麻布袋蒙住脑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从此将变得黑暗。
就在危急时刻，一个男孩冲过来，大声叫道：“住手！”
绑匪一看是个小男孩，不屑地一笑：“小孩！快走开！当作啥也没看见！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小男孩指着被用旧麻布袋罩住了脑袋的小女孩，说：“你放了她！”
绑匪轻蔑一笑：“你想做英雄？小孩，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说着，他想快速押着小女孩离开。
小女孩听出来了，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来自邻居家的哥哥啊！她挣扎着，嘴里“呜呜啊啊”向小男孩求救。
绑匪更心急了，他不想再惹事生非，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一把扛起小女孩就快步向前跑。
“妹妹！别怕！我会救你的！”勇猛的小男孩也向前冲，用双手死死地抱住劫匪的腰身，“你放下她！坏蛋！放下她！”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跟我玩真的啦？”劫匪放下小女孩，挥起拳头就往小男孩头上砸去。一瞬间，小男孩的惨叫声不断地传入张紫琛的耳朵。
恰巧有人从不远处路过，听到小男孩的惨叫，跑过来。劫匪见来了人，吓坏了，丢下小男孩和小女孩跑了。
被吓呆的小女孩毫发无伤，但是被劫匪打伤的小男孩却从此落下了残疾。他只要看见穿白棉袄的小女孩，就会傻笑着走近人家，并且拍着她的肩说：“妹妹……别怕……”
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个雪天的傍晚。
说到这里，张紫琛已是泪流满面。
“知道吗？唐歌，那个被救的小女孩，就是我。吴冬青，他是我哥哥。无论他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他永远是我敬爱的好哥哥。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唐歌震憾了！原来在自己所嫌恶的一切背后，却有着这样美好的一面。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安慰面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
内疚。
内疚。
还是内疚。
放学后，唐歌轻轻地哼着《爱的奉献》回家。前面，一个盲女孩在爷爷的牵引下也走进了她所住的这个小区。
“爷爷，雪下得很大呀！”女孩蹲下身，手里反复揉着一个雪团。
“是的。很大的雪。好几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白发苍苍的爷爷感叹着说。
“可以打雪仗了吧！我还记得以前跟小伙伴们打雪仗的情景，真开心啊！可惜，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女孩遗憾地说。
“不会的，婷婷。医生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有合适的眼角膜，你的眼睛还会恢复光明的。你要相信医生的话！”爷爷的表情是无助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不论如何，哪怕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他也有义务为他心爱的盲孙女把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唐歌在他们面前停住：“雪下得很大。爷爷，我能陪婷婷去玩雪吗？我叫唐歌，也住在这个院子里。”
“太谢谢你了，孩子。婷婷有好朋友了！”爷爷欣慰地说。
“唐歌？好美的名字啊！”盲女孩婷婷笑了，她伸出手来，想抓住什么，“我猜，你肯定长得和歌一样美妙。”
唐歌也笑了，婷婷的声音真好听。她的眼睛看上去和常人无异，要不是听见这祖孙俩的对话，唐歌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是盲女孩。
她牵住婷婷的手：“看来，你也很喜欢唱歌啊！”
“我不光喜欢唱歌，还喜欢弹琴。每天，我爷爷都会帮我把歌谱唱出来，我摸索着练琴，已经持续一年了。爷爷说，我的琴艺有很大进步。下次你来我家，我弹琴给你听。我最近在练《顽皮的杜鹃》，爷爷说我弹得可好啦！”
唐歌再次呆住。
原来自己每晚临睡前听的那首欢快活泼的曲子，竟是来自盲女孩婷婷！
天空的雪花还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此刻的唐歌，却觉得世界如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