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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阿里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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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藏区行,都是这样一次奢侈的相逢。

达娃挺招人喜欢的,不仅仅因为他答应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

达娃在藏语里是“月亮”或者“星期一”的意思,这个名字在藏区相当普遍。从阿里回拉萨,我坐达娃开的丰田4500,最舒服的副驾驶位,1300元。中排四个大学的学生,每人800元,后面三个挖虫草的生意人,每人600元。达娃这一趟跑下来,两天一夜,减掉油钱、食宿花销,能挣个三四千。

和藏人接触了十多年,我基本能猜到他这三四千会怎么花:一个星期内,至少有一半的钱,会在拉萨的朗玛厅――藏族的歌舞厅花掉;还要去住拉萨最好的酒店、要点和县长一样的一桌菜……

到措勤的旅馆,我们住一个房间,他从贴身的衬衫里把钱抓出来,“你差不多都说对了,只是我要每个月留点钱给我女儿。”他吐了吐舌头。在过去的,吐舌头是一种奴隶向奴隶主求饶乞怜的方式。时代早就变了,即使在人际罕至的阿里地区,吐舌头也仅仅是不好意思的表示。

不过人迹罕至的说法,已经不适用于阿里的很多地方了。实际上,新藏公路的阿里南线,从狮泉河经扎达、普兰、日喀则到拉萨,因为有土林景观、古格王朝遗址、冈仁波齐神山,每年夏季,游人往来如织。7月份,拉萨到阿里通航后,乘客一下飞机也是直奔旅游景点。于是,只有欠缺宗教旅游资源的阿里北部和那曲地区,才延续着人迹罕至的无人区风情。百分之九十九有关阿里的图书,都不会涉猎这片土地,因为这里除了野生动物,就是高低起伏的草场,以及时时闪耀的大小湖泊。

吐舌头的达娃在这条路上跑了15年,这个四川甘孜的藏族,在拉萨和康定都有房子。他还有个汉族名字叫杨喜平,写在另一个身份证上。高大威猛的体型,豪爽直率的性格,很招女孩子喜欢,我怀疑他有两个家。

“我有个女朋友,贵州人,网上认识的,后来吹了。她丈夫来找我,说他们要离婚,要我负责。我又没有要她离婚,管得着吗?”

他说这些的时候,伴着浓厚的川音,后座的藏族学生听不大懂,东倒西歪地睡去。窗外亘古不变的风景中,间或有四五只藏野驴点缀其中。猛一下的路面颠簸,才让人意识到公路和车速。

从狮泉河出来,经革吉县、改则县、措勤县到22道班,称为新藏公路的北线,一条很破烂的公路干线,即使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开车走这条线往返拉萨都要20天。

“又想他了吧?哈哈。”达娃不时用藏语回头问我身后的姑娘――一个大学的女生,从改则县的一个乡上车后,一路很少说话。旁边的同学困倒在她身上,她也不睡,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达娃逗她时,她才偶尔低下头、在口罩里笑一下――可能是有一段感情在阿里老家吧,返校的路程是个煎熬。达娃听惯了这样的故事。

“你一个人出来不闷吗?我给你找个POMO(藏语:妹妹)吧。”他突然转头问我,“怎么,你还不好意思?这个和放屁打嗝一样,正常的生理需要呗。”我看着他,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就想起根敦群培的《欲经》,想起被很多汉族人猎奇解读的欢喜佛。

离改则县还有几十公里,天突然暗下来,看天边的云,似乎要下雨。“阿妈阿妈!(藏语:哎呀哎呀)”后座的学生突然齐声大叫,几只鸽子迎着车,低低地撞过来。达娃大笑,学着她们细细的声调,“阿妈阿妈”,车速更快了些。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堆在路面上,达娃急急打方向盘躲了过去,是一只毛短短、个头大大的藏羚羊,躺在那里,只看到半个长长的羊角,断了的。车慢了下来,“我老婆早几年就出车祸死了,我女儿就像她们这么大,也在上大学,个子挺高。”达娃突然说。

天边已经开始有晚霞了,到了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是摄影家。我的快门开始随意地按下去,野马、野驴、藏羚羊、盘羊、野兔、雪山、湖水……两个冲汽车招手的孩子!等我再去用镜头找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黑暗中隐去了,相机里只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今晚要在措勤县过夜,这是阿里海拔最高的县城。停电,只好在县城唯一的街道上踽踽而行。挨过一束束烛光,找饭馆、寻住处、上厕所。那一夜没怎么睡,头有些疼。月亮很亮很清晰,就躺在窗边看月亮。

早晨上车出发的时候,达娃问我,“好不好?NIN-JIE(藏语:可爱)的很!”我说什么好不好?他回头看后排。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多了一个女孩。也带着口罩,眼睛大大的,和三个生意人挤在一起。她直亮亮的眼光扫过来,我赶紧转回头看前路、看达娃,冲他咬了一下牙,达娃坏笑着把车发动了。

经过措勤县境内的一个大湖,达娃把车停下来,让我照相。我说给你也照一张吧,到拉萨给你洗出来。他说好,马上脱得只剩短裤。一身当过兵的、壮实的憨肉立在那里,像只湖边的巨型旱獭。新来的女孩没有下车和我们合影,只是拉开车窗,大大的眼睛冲湖边的我们笑。

她的蓝花口罩、她的大眼睛,让我想起十年前在牧区遇到的那个女孩,以及她给我讲的打狗故事。牧区的帐篷边一直有藏獒守卫,防小偷和狼,却也成为情人约会的麻烦。男孩子白天在牧场遇到心爱的姑娘,傍晚就偷偷地跟着,找到女孩子住的帐篷。夜深了,凭借自己的机智勇猛,把守门的藏獒骗走或打走,就能进帐篷得到心上人。

因为自己完全不具备打藏獒的才智和勇猛,所以我权当新来的这个妹妹是个玩笑。

22道班,和新藏路南线会合,柏油路面,可是更开不快,因为开始限速。首创的限速法:取路单,写现在的时间,以及到达下一站的规定时间,只能晚到,不能早到,否则交纳上千超速罚款。“你知道吗?其实原来都装了那种测速的电子探头,全被我们砸了。多没自由呀。我看看这个单子,写的几点到日喀则写成这样,不好改了。讨厌!”

深夜11点入拉萨。车在拉萨北郊的一排房子前停下,达娃接那个后来的女孩下车,背包领着她进了一个院子。“她来(拉萨)看她的夜盲症,她的家里好像有遗传。”第二天是雪顿节,哲蚌寺晒大佛,穿着朋友为我新做的藏装,和上万藏族人挤在一起。心里想着那个达娃:我喜欢他什么呢?

那天晚上和他一起看月亮的时候,他说:“其实我特别喜欢印度,除了太热的天气,那里简直是我的天堂。我早晚会去那里的,但女儿毕业前,肯定不能走。如果我不管女儿去印度,那还是人吗?”

我把湖边的照片洗了,在大昭寺前面的那个照相馆,打电话让他自己来取,他说LEI-SEI(拉萨藏语:好的)。几个月过去,再没有联系,那个电话里的声音清晰而遥远。每一次的藏区行,都是这样一次奢侈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