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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初阳:跳跃在刀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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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郭初阳辞职离开了杭州外国语学校。教书12年,他似乎越来越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所在。

因为距离远,他需要每天五点钟起床,晚上十点多疲惫赶回来,然后备课,然后等待下一天的五点钟。“疲倦,越来越多的厌倦,就觉得似乎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郭初阳病休了一段时间。后来想,干脆算了吧,别教了。

他很快去了一家杂志社,日子很悠闲,他也很喜欢,还编了本引起轰动的书。但是时间不长,他又回到了教育的老路上。

新形势

2009年,当郭初阳听到朋友跟他讲,想要办“越读馆”继续教书的时候,他一口拒绝了。但紧跟着这个朋友说,“大家都觉得你在教育界有影响,不教书就可惜了。你可以教你想教的任何东西。”

这让郭初阳心里“动”了一下。“两个原因:一是备课量没那么大,可以去专门开发研究课程。公立学校的老师很痛苦的就是每天都有课,他没时间去思考阅读,也没精力去研究课堂。这导致很多老师很忙碌,但永远停留在一个比较浅的层面上。二是有充分的课堂自由度,有利于你去做一些教育上的尝试和改变,这和公立学校不同。”

开始都想得很简单:“招了生就上课嘛。”于是几个人开始了雄心勃勃的宣传。上电视,登报纸,做讲座,有一次邀请了几个名人一起做,结果一下子涌进来三四百人听。大家都很高兴,但最后报名的只有一个人。

大家都很傻眼。这才发现,和公立学校不同的地方还包括:生源必须自己找,而没生源就没法活。

这样的形式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大家明白了。教育内真正的宣传还是口碑。只有家长认可孩子也认可,然后口耳相传,才能进行下一步。

在“越读馆”开办的前几年,大家都没赚到什么钱。直到2011年年终核算,大家拥有的最好结果是:减掉所有的成本,最后的利润为“零”。

教育的界限

和公立学校不一样的还有,它的课堂关系发生了几个有趣的反转。

首先,学生和教师的地位不再那么严格。由于每堂课都需要付费,实际上家长和学生变成了“顾客”。这需要教师必须去琢磨“顾客”的心理状态和真实需求。这就要脚踏实地适时调整。像在公立学校那样,按照固定流程走下来的教法完全不行。

其次,进来的学生群体非常复杂。在公立学校往往只是教一个固定年级的班,班里的学生层次差不多,所以教起来有一定的便利。但是现在不一样,学生的背景非常不同,而且之间层次差距也可能很大,这势必会带来新问题。

好处是,“越读馆”几乎没有行政消耗。它没有像如今的公立学校那样设立校长的职位,进行层级式管理,而是完全“复古式”地组建了校董委员会,行政、财务、运营和课程创置都由专人负责,有了大的问题校董集体讨论。

这样的教育体系看似跨越了市场与教育的边界,但实际上,这正是教育在世界上最普遍的形态,只是因为中国公立学校的优势地位,人们习惯于把教育费用以税收的方式缴纳给政府,政府再以财政支出的形式发放给教师和学校这种形式罢了。

这都是次一等的问题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三千年后,教育的价格到今天还剩几何?如果把课程看成是一个商品,那么我们能提供什么样的产品?我们如何来衡量教育是否具备价值?

郭初阳想,如果像社会上补习班一样,进行应试训练,那么不但算不上教育实验,甚至他再出来教书的意义也不存在了。

非学校化社会

如果想要解决教育所提供的内容问题,自然要考虑现代学校的不足之处。然后才能根据社会发展和需要提供相应的教育形式。

郭初阳引用了教育学者伊万·伊利奇在《非学校化社会》中的观点:“他是主张取消学校的。因为他认为真正的知识不是在学校学到的,我就思考,现在全世界都在应用的学校模式是不是合理?如今课堂时间的设计主要基于对现代学校的依赖,它把时间进行人为分割,每四十分钟为一个格子,然后把学生一个格一个格地填进去,这非常僵化,它究竟符不符合一个人学习的认知规律呢?”

他举了个例子,就像我们看一本武侠小说,或者一个感兴趣的话题,再或者一部好看的电影,一般人都会废寝忘食地去做,可能会不知不觉地花费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这样密集的学习效果非常好,但是现代学校可以做到么?很显然,正当孩子们听到起劲的时候,下课铃响了,他要去听下一堂不一样的课。这绝对值得反思。

如果郭初阳这样的解释可以接受,那么有关学校的界限就变得十分模糊。它在形式和内容上,是不是都需要进行重新解读?

但郭初阳擅长的仍然是课堂的变化。他的确在形式和内容两方面分别做了突破。他希望通过这个,把学校和社会需求结合起来,以教育目的为第一要义,以解决存在的问题。

颠倒下的语文概念

在课堂形式上,鉴于现代学校的时间僵化,郭初阳作出了相应的改变是——将一节课的时间拉长到90分钟。他认为这样比较有利于展开所讲的东西。

在课堂内容设置上,他借用了网络江湖上流传较广的“三有原则”。所谓“三有原则”,即“有趣、有种、有料”。

郭初阳的解释是:“有趣就要考虑学生们的心理年龄和心理特点,有料就是准备了怎样的课程内容,如果单纯是有趣,那么看相声就行了。有种则是指向未来,教育的功能还是要传递价值观,我们语文教学中同样如此。”

在现代的学校形式下,一般课堂只有四十分钟左右,所以所选择的课堂内容基本上只能是非常短小的篇章。而由于在课堂时间上的拉长试验,郭初阳开始把每一堂课当成讲座来进行准备,尤其在内容容量上做了相当大的扩充。

这些主题内容花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在越读馆的几年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不停地搜集资料、梳理并筛出最后形成比较完整的课件。这些课堂呈现出各种各样的主题,按照郭初阳的想法,和学校的课节数基本相当,目前在初一初二年段他做出了90个不同类型的主题,涉及文学、哲学、写作、经济等等各个方面。

这些主题的设置自然超出了传统语文课堂的范围。在他看来,这涉及的是一个根本问题,即语文课堂教育究竟是学习的手段还是目的?或者说,学校里教语文究竟意义何在?

他的看法是:“我们觉得充沛的信息量是第一个追求,老师在课堂上可以选出来某一些经典内容,剩下的给学生带回去消化。第二就是题材的选择问题。2009年以前我所做的更多还是纯粹语文学科的范畴,比如我讲文学作品中的梦,选的都是《庄周梦蝶》、《双梦记》这些常规的文学作品,但现在我们会做一些新的拓展。

“为什么这样?我记得有个人举了个例子,就像让学生造船,如果为造船而造船那可能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怎么能让造船的人尽其所能把船做得更好呢?就是唤起他们对远方的渴望。或者说,要有一个极大的目标和使命。这个给我印象很深,就是当一个人在一个大的目标和使命的驱使之下学习语文,自然会研究辞藻,能力也会突飞猛进。我觉得所谓‘语文课堂的局限’这些说法根本是画地为牢,完全没必要。”

一旦语文不是目的,而是成为一种媒介或载体,那么形式上的变化自然可以增大到无限远了。

为公民的教育

所谓“更大的目标和使命”,在郭初阳那里,是教育出更多的现代公民。无论探讨或思索突破怎样的教育形式限制,但核心看起来一直没有变过,就是要做活的学问而不是要死的读书,更加贴近社会的现实,更加为未来作准备。

郭初阳的主题课堂因此完全颠覆了现行的语文课堂教学。他采用了几种方式力求达到与真正的世界问题接轨,让孩子们正确地看待世界,做一个合格的世界公民。

在阅读材料的选择上,他开始让孩子们阅读伟大的作品。在他的课堂上,学生读书的书单基本都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纽伯瑞儿童文学奖或者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品。

这种实验实际上郭初阳在杭外的时候也曾经尝试过,当时流出的一份书单被《中国青年报》转载,还引起了较大的争论,很多人认为即使是大学也读不了这些书籍。但郭初阳淡淡地回应说,我们就是读了。

另外,郭初阳继续了以往在公办学校的一个实验,即“读报教育”。他把“读报教育”的作用分为两层,其一是大家针对报纸上的一些时事内容进行讨论。其二是在讨论之后,尝试向自己喜欢的报媒投稿。这最后成为一堂专门的课,即让孩子们分析解构这些媒体的写作特点、写作方式和关注热点等,最终写出比较合格的作品。到现在看,孩子们成绩斐然,每年都发表很多文章。

在话题的甄选上,同样最大幅度贴近社会现实,并切入到更深层次的意义探讨。比如由于最近半年中日邦交的微妙性质,郭初阳专门开发了一堂课来探讨日本。

他从最具特征意味的国歌和童话入手,进而分析日本的国民性问题:“日本国歌很短,但是可以看出核心的东西,它就是讲一粒小石子,上面长满了青苔啊什么的,但是这个小石子会长成一块巨石的,很典型的意思就是它很小但是也很大,这是典型的日本文化。再比如桃太郎,也是这样,虽然很小但是可以打败妖魔鬼怪。”

再进而进入日本与世界各民族比较,力求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然后引导他们去进一步搜集寻找日本的资料,进行讨论日本与邻国的关系,同时作出自己的判断。

在趣味性和文化之外,也会涉及一些大的人生哲学思考。比如有关“和平”的一堂课,就以林达写“阿米绪人”的一篇文章作为切入,进而延伸到电影《证人》里面涉及阿米绪人的情节,因为阿米绪人信仰绝对的和平,那么大家就可以讨论一些很有意思的小话题:是不是被杀也不会反抗?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参加兵役?等等。

创造力的培养

近年以来,由于对中国教育缺乏创造性思维的抨击甚嚣尘上,因此在创造性的设计上,郭初阳的实验也力求突破语文课堂的限制。

比如一堂有关“设计”的课,开始先让孩子们从家中拿出各种各样自认为设计比较有特点的东西,比如俄罗斯的陶啊,设计成摄影镜头的水杯啊等等。等到了课堂上,他以《读库》的一篇文章引发,进而用原研哉等人的设计理念来推进。

郭初阳首先拿出一盒火柴,问大家:如果让你们再次设计这个火柴的样子,你们会怎么办?孩子们各种各样的想法都有。跟着PPT亮出原研哉的设计。

“他用的不是一根修剪过的木头,而是用自然的已经掉落的树枝,上面安放一个燃点。如果用这根火柴来点燃生日蜡烛时,一定会唤起时光流逝的感觉,好像我们的生命就如同这个树枝一样,很短暂但也在燃烧,这是孩子想不到的。”

还有泡茶茶包的设计。在原研哉的方案中,同样做了两种很特殊的方式:一个是很像一个小木偶,用两根绳子提着,当茶水进入的时候,木偶就像慢慢长胖了一样。另一种则是做成褐色的圆形,平时卷着,用的时候把它拿到茶杯外面,水进入时,它的颜色会变得和茶水一样,如同一块茶渍滴在外面。

这些设计一经展开,都让孩子们目瞪口呆。郭初阳说,“我们就是希望把他们的生活经验引入课堂,然后我们再比照一些经典的作品,让学生的思维得到拓展,然后到课堂上讨论。这可能也算是语文工具性的一种呈现,我们来谈论它,但是最终指向了另外一个高远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语文也同时得到了锻炼。”

教书像一场电影

但究竟未来世界是怎样的?孩子们如何才能适应它?上面的设计究竟是不是适合的?这些也许最终没有答案。

但郭初阳很认真。在每天进行授课之前,都要经过长时间的设计和想象,仔细推敲课堂的每一个环节,还要准备各种各样的道具。他笑称,“现在淘宝是我们的一大法宝。”之前提到的火柴在现代的商店中已不太容易买到,只有在网上买。有一次,另一位语文老师讲授《西游记》,也是在网上给每一个孩子买了一个可以戴在手上的金箍,这些都让孩子们又开心又刺激。

郭初阳觉得,他就像导演一样在把握一堂课。“语文课就做得像电影一样,我就像一个导演,知道全局的构成,知道剧本的内容,知道拍摄的方式,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课堂之前做的,课堂开始之后,就要交给学生了。我就想尽我所能,让孩子们吃惊,让他们惊喜,让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干嘛,然后他会感到晕眩,会觉得课堂里面非常紧张刺激,结束之后,又能够觉得不虚此行。”

看起来,一切都源于长时间的积累和细节推敲。正如郭初阳所说:“我是精打细算的课堂。”但更可能的是,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同样在晕眩,同样也在感到刀锋上跳跃得紧张和刺激,同样觉得不虚此行。这终究是一条很少人在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