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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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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里渐渐笼起一阵雾气。归根到底,我只是礼物,跟在一个异域男人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心底却住着一个年轻时就志在天下的男子。

蔡家有女初长成

我一直想让父亲在他的门生里为我找一个夫婿?

我这种想法,也许有点不要脸,但比我更不要脸的人,我蔡文姬也见识过。他就是父亲的学生之一,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曹操。

这年我刚过十六,酸腐的老先生见了,也不由得夸上一句“亭亭玉立、清新脱俗”,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善音律、懂诗词、美丽而多才的女子,最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伟大的父亲蔡邕,他的学生中,有一个长身白面的男子,嘴角永恒地带着一丝嘲讽,眼神中隐隐一缕疑惑。这神情多么与众不同呵,于是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名字:曹孟德。他说我可以叫他单名:操。操守的操。接下来,他作了一揖说:小姐,女子要为良人守得操守,才算完美人生。不知你是否愿意等操三年?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说:他日我必为中原霸主,风光迎娶小姐!此话让我怦然心动,虽然大逆不道。我不知道这个曹操为什么要单独约我到碑林讲这些,这不是一个品行端正的男子做法,更不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小姐所为。

分手时,我却忍不住偷偷回望一眼。他握着我一方罗帕,呆呆站立。

事实上,还有一个月,我就该远嫁到河东卫家了。那是父亲千挑万选的得意佳婿,卫家是河东世族,我的准良人卫仲道相传也是出色才子,父亲说,我嫁给仲道,一定会夫唱妇随、双宿双飞。

出嫁前夕,贴身丫鬟说,曹操已经快马加鞭离开了陈留郡。我不顾矜持问道:他可有话带给我?笨丫鬟摇摇头,半晌才想起什么,捧出一只檀木匣子:曹公子独独遗留这只匣子在府内。

打开,一方半旧的手巾,边角绣着小小的“文姬”两字。丫鬟面前,我不好发怒,我多想如一个无知妇人,跳到院中大骂曹操祖宗三代都是小人!可我是蔡文姬,只能端庄地由着仆妇摆布试穿嫁衣,脸上带着冰凉微笑。

身陷朔漠十二载

卫仲道是好丈夫,他用君子之礼来待我,恪守着夫妻间“相敬如宾”的古训。他缠绵病榻上还文绉绉地对我说:有劳娘子回避一下,我想解衣。

我站在帘子外,听着小厮抬起仲道时他细弱的,其实,我从不介意在他病床前端茶递水,无微不至地服侍他,但他并不给我这个机会。仲道心里,我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不敢轻易碰碎,所以多数时候,他选择碰都不碰。

直到仲道逝世,我都不清楚他是否爱我。嫁到卫家还不到一年,我就有了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公公婆婆大骂我是扫帚星,克死了夫婿。于是我收拾了几件行李,回到父亲身边。

有六年时间,我都在蔡府读读书、弹弹琴,有人上门提亲,我请父亲打发他们。终于,父亲忍不住了,捻着花白的胡须问我:文姬,你到底要找怎样的良人呢?

父亲叹了一口气,目光抚过我紧抿的嘴唇,只说:文姬,世间女子如藤蔓,都需攀附大树,如果老父不在了,你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父亲的话,很快成了现实。东汉政府兵败黄巾军,董卓把持朝政,为了笼络名满天下的父亲,他一日三升父亲官阶,最后还拜高阳侯。但接下来,群雄纷争,天下狼烟四起,董卓养虎为患,被义子吕布取下首级,无辜的父亲也被牵连治罪。

失去父亲的同时,我失去了自由。父亲被杀之前,我化装成普通百姓离开长安,却在途中和家丁走失。羌兵一路上都在搜寻年轻美貌的女人,长长的马鞭挥到我脸上,容不得辩解和挣扎,我已经成了俘虏。

作为一个还算鲜艳的女子,我被献给了左贤王。在朔漠,我学会了骑马牧羊,说简单的羌语,漫长的十二年,还为他生下了阿迪拐和阿眉拐。左贤王很珍爱这两个孩子,晚上,我们坐在篝火前,他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听我吹奏胡笳时说:文姬,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

我的眼里渐渐笼起一阵雾气。归根到底,我只是礼物,跟在一个异域男人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心底却住着一个年轻时就志在天下的男子。

赋得胡笳十八拍

在这十二年中,曹操真的做到了名扬天下。现在他基本已扫平北方群雄,把汉献帝由长安迎到许昌,后来又迁到洛阳。曹操当上宰相,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往往会想到过去的种种,想到少年时代的老师蔡邕对他的教导,想到老师可怜的女儿。虽然这个姑娘没有应答他的“操守之约”,但念及师恩,他立即派周近做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壁一双,要把我赎回来。

我终于要离开风劲沙暴的朔漠了,两个孩子却像小狗一样跪在我脚边,死死拉着我裙子不放,他们稚嫩的啼哭让我肝肠寸断,而左贤王,阴沉着面孔走向帐外,狠狠瞪着接我回中原的汉使。

留在左贤王身边的最后一夜,他不要命地疯狂要我,一直把彼此都折腾得筋疲力尽也不肯停歇,他一直都没恳求我留下来,只是用老茧粗糙的大手紧紧抱住我身体,脑袋躲进我怀中,很快胸前就有了大片湿润。他不是心思细腻的男子,亦懂得生离是死别的道理。

快天亮时,左贤王叹了一口气:两个孩子也留不住你,文姬,你的心不是在家乡,而是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否则怎么会这样狠心抛弃幼子?

我心一凉,但很快就释然微笑了。孟德,孟德,我就快见到你了。

黄沙漫上来,车轮辚辚地驶向远方,已经看不到孩子和左贤王身影了,我却依稀听到他们的哭声,如同剜心割肉。神思恍惚中,我取出胡笳吹奏: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车外的劲风听着我的呜咽哀怨,一程又一程,竟然不知不觉吟出十八拍。周近扶我下车时说:一路上听小姐的“胡笳十八拍”,让人忍不住悲泪纵横!

而我脸上的眼泪,从离开朔漠就没干过。我早不该如此天真,更不该以忠贞标准看待枭雄曹操。他怎么会接受一个三十五岁的残花败柳呢?莫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我们终于重逢,却不是团聚。此刻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如花妻妾,而蔡文姬,不过是一个羌人俘虏,他赎我回到中原,我该感恩戴德才是,实在不敢奢求太多。

我盈盈跪拜,曹操走下台阶扶我。他的手掌冰凉,指尖轻颤,瞬间我读懂了他眼底的话,他对我依旧有着不舍,但时移事迁,我们都是多么骄傲的同类,怎么会轻易向对方讨要一点点爱意和同情呢?这不是我蔡文姬的风格。

所以,我宁愿,曹操作主,将身如浮萍无所归依的我嫁给田校尉董祀。

此生愿得白头郎

董祀从未爱过我,这我心知肚明。他是奉曹丞相“美意”,接纳了我这样一个前尘坎坷的女人,婚后便视我为无物,原本温和的性格,如今也变得百般叛逆。

嫁给董祀第二年,他便犯了死罪,曹操要他死,我不顾董家的白眼和辱骂,决意要到丞相府去求情。小姑子恶狠狠地骂我:如果不是你这个丧命星,哥哥会遭此横祸吗?我不辩解,对于家人的扯拉厮打,也毫不在意,只是快步跑向马厩,跳上良驹,对哭哭啼啼的家人说:我一定会救相公回来!

丞相府正在大摆筵席,曹操听说我到了,稍一沉吟,答应我进来。刚才小姑百般刁难辱打我,弄得我蓬头乱衫,鞋子也莫名其妙丢失,此刻赤足踩在冰凉地板上,还未开口,滚滚热泪已经落下。

曹操大惊,亲自跑下席接我,又急急让丫鬟准备头巾鞋袜,不等我反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为我穿戴。

文姬,你这又是何苦?

我跪伏在地,放下了这生所有自尊:请丞相放过董祀!

曹操看我的眼神,有怒有怜,更有痛惜哀惋。我当然知道,董祀待我如弃履的事,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原本他只想小惩大戒,但董祀心中郁结难抑,干脆破坛子破摔,和丞相顽抗到底。惹下死罪,也是自作孽。

曹操为难地说:死状已下,如何救得?

我深深跪伏,再三拜地:大人,您有良马万匹,虎将成林,难道就追不回一张死状?望大人仁慈,怜文姬失依无靠,若留下董祀残命,文姬将永记大人恩德!

曹操最终同意了我的请求,他不顾满座宾客,又留我在董祀回来之前,居住丞相府为他默写父亲藏书。终于,记忆中的四百篇文章默完后,我向他告辞。曹操叹息道:文姬,你说我们是错过了时间?还是地点?

我微笑,捧上诗书。曹操展开书卷时,我的背影已经走远。一切如同当年,我和他的缘分,永远都在别离和等待之间徘徊。即使我们在对的时间和地点相遇,也不会有结果。

活到了今时今日,文姬半生坎坷,再也没有奢愿,惟想能与一个男人白头到老,夫婿和顺。英雄霸主美人才华的传说,于我,只是负担。我一步步走下丞相府台阶,头顶阳光碎金点点,而我的夫君,历经折磨,此刻正垂手在阶下等我。不知不觉,我亲启朱唇,叫出那两个字: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