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是圆的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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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晚上,吃年夜饭,讲究的人家,都不摆碟,摆碗。

碟,迭了,不好听。碗,温婉,柔婉,团团圆圆的碗,应除夕一夜连双岁,家家庆团圆的夜晚,再美不过。

关于碗,有很多记忆。

儿时家过年,开年夜饭的第一件事,就是数座,摆碗。多少人,多少碗。家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最高兴的就是吃年夜,桌上又多摆了几只碗。那时候家大人多,谁谁娶了媳妇,有新人进来要添碗,谁谁多年在外,今年终于回来赶上过年要添碗,还有哪个小东西长大,坐那也算个人了,更要给他添个碗。

人增岁月家添碗,日子过好了,是福气。反之,逢上岁月年景不好,家道萧条,不但过年吃饭的碗,缺东少西,七零八落,平常也是,碗不是扣着,就是总见底。

好日子,是吃一碗还有一碗,能不够再盛,那碗里总有东西的。旧时盛情做客到家里,端到跟前的那碗饭,总是给你盛得多多满满的,上尖儿。

现在社会,过年见面谈话,也大都离不开碗。今年怎么样,在哪发财?工资长了没,炒股赚没?或者工作好坏,吃哪行饭,坐什么车了?都是指端什么碗,蓝花细瓷,还是红蝠金边。说到谁谁铁饭碗砸了,赶上合资,反捧上金饭碗,或者谁谁运气不好,泥饭碗变成了瓷饭碗,做个小买卖,还三天两头换招牌,就更会感慨于中,点烟续茶,续延谈兴。

就业叫找饭碗,失业叫丢饭碗,去职叫辞饭碗,帮人找工作,更叫送饭碗,积大德。抛开现代人发明各种时词令语,实实在在说,爹亲娘亲就是碗亲,那是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时候,进门就给你碗的人。

很小,听母亲说过的一句,极富慨叹的话:每个人生下都是举着半个瓢碗来的,那瓢碗空空,要盛好多东西。婴幼儿断乳后,识认的第一个器物就是碗。最早会说的短语:“要,还要”,是瞅着空了的碗底嚷说出的。到了不要大人端着喂,能够拿着小勺,自己来时,母亲贴耳边说下的那句嘱咐“端住,别摔了”,又会从此叮咛一生。

端碗是有规矩的,家父的训戒是:吃饭时要老实吃自己的,不许盯别人的碗 ；碗就是界,进了别人碗的东西,不能再伸筷子去夹；放你碗里东西,再难吃也要吃干净,不能剩碗底。

外国人面对碗先感恩,道圣母玛丽亚。中国先祖同样,现代著名油画《父亲》面前,托着的就是一个碗。

碗是圆的,吃哪行饭,端好了都不容易。人活一生,没碗好端,没好碗端,是社会和人生的“杯具”。古瓷“尊碗盘瓶罐豆”中,碗龄最长,隋唐以前的文赋,有“芙蓉玉碗,莲子金杯”说,唐诗杜甫有“君家白碗胜霜雪”；吟《天工开物》,更有“过釉杯碗,青黑如漆”的烧造记。人生曲环坎坎的长长行旅中,杯盘瓶罐皆可不要,必须有碗随身。

金瓯的瓯是碗,衣钵的钵也是碗,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个年代讲究的结婚合卺,更是碗。卺是瓢,最早的钵也是瓢,瓢就是葫芦剖判后,供人使用的“天成半圆”。

古说,“天有水,各取一瓢饮,世有物,各用一瓢盛”,是讲用碗有止,使碗要均的。

人活到从母亲端碗喂你吃饭,到你能反哺给母亲端碗盛饭,并能把恭敬和可口饭菜,一起加到母亲碗中的时候,才叫成人。

过年,写此碗记,祈岁月如碗,碗中有年。一个和人活得太过近距,近距得一天三餐用而被忽略的东西,却是亲恩俱在,日圆,月圆,年圆,最离不开的。

摘自《渤海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