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手儿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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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买的第一套住房，才50平方米。那时他们刚领了结婚证，还没举行婚礼。房子虽新，地面却因施工粘满凝固了的水泥。每天下了班，他们从城市的不同方向奔往新房，用小锯条一点一点刮擦地砖上的水泥。

那时是冬天，天很冷。两人不停手地干活，不时抬眼看对方，心里溢满甜蜜。活干一段落，夜已深，两人还要回各自的单身宿舍，他要先送她回去。

两人在黑暗的夜里走。北风呜呜地吹，雪花散乱地飘。她被风吹得有些站立不稳，他便停下来，帮她拉起大衣领子，扣好最上面的一柱扣子，然后将自己的丝绵手套摘下来戴在她的手上。她只戴一副薄薄的毛线手套。她不肯，将丝绵手套摘下，硬要他戴上。她说，你的手，更怕冻啊!他的手，每到冬天，常常生起冻疮。他也不肯。两人为一副手套相持着。争到最后，他笑了，说，谁也别争，我们用折中的办法。他将宽大温暖的丝绵手套，一只戴在她的右手，一只戴在自己的左手，然后，用自己的右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不容分说，拉着她就走。于是，冰冷的夜里，他们是两个温暖移动的点。她任凭他的大手牵着，暖流缓缓淌过全身，眼睛也渐渐地湿润了。

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开始了燕子垒巢般的小日子。他工作积极努力，事业也一步一步上升。结婚才五年，他们就积累了一笔不菲的资产。他在城市的黄金地段寻到一处楼中楼的套房。他跟她商量，把小房子卖掉，可以将新房的面积换得更大。她想了想，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这套小房子，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他却更多地考虑小房子地处闹市，基本没有升值的可能，而大房子处于黄金地段，不但可居住，还是投资升值的最好方式。她却不肯妥协。他也只好依了她。

他想，她其实是很有些“迂”的。

她的“迂”不仅表现在买房上，其他方面也是。他买的吊带连衣裙，她不肯穿，只爱牛仔T恤。他送她很多副手套，丝质的、弹力的、真皮的。她却将手套一副副放在抽屉里。他戴高档柔软的羊皮手套，那副又笨又大的丝绵手套早已被淘汰。有一天他发现，她用针线将丝绵手套的磨损处细细缝好，然后每天上下班，她将丝绵手套戴在手上。他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像那副陈旧的丝绵手套，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倒是公司新来的那个女孩，像棵新绿的树苗，一下子让他感到了青春与活力。女孩穿着大胆、时尚。寒冷的冬季，女孩的羊绒大表下，只穿一件紧身小衫，下套黑色皮裙，薄薄的丝袜下，透出白皙的肌肤。他的心，怦然而动。

路过女孩的办公室，他总有意无意地往里瞅，也总能见到女孩似是无意地一抬头，两人目光相接。然后，触电一般移开。他的脸，居然傻小子一样窘得通红。

那天，他加班到很晚。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时，他看见外面雪花纷飞。这个冬季一直在下雪。他熄了灯，从办公室里出来，发现女孩居然呆坐在那里。他一阵惊喜，问，怎么没走?女孩看着他，调皮地扬扬脸，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说，我送你回去。

走出公司的大门，一阵风卷着雪花袭击了他们。女孩身子一凛，说，冷哦!他看了看女孩。女孩的脸，粉若桃花。女孩又说，我手冷。他恍然大悟，连忙将自己的手套摘下，帮女孩戴上。女孩只戴了一副薄薄的弹力手套，一双手显得纤秀而优美。女孩报以甜美的笑容。路面雪深及膝，一辆出租车也没有，他们只好并肩慢慢走。随着两排脚印的延长，他心里的欢喜一点一点地减退着。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凛冽的寒风里，针刺一般疼痛着。他想起来，婚前，他的手常常在冬天生满冻疮。婚后，她用烧热的辣椒水帮他揉搓双手，他手上的冻疮，多年没有复发过。他低头看手，双手通红通红，居然已经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胀起来。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想起某一个冬夜，他和她，一人戴一只丝绵手套，手牵手，温暖地走着……

行至女孩居所楼下，女孩歪歪脑袋说，上来坐坐?他咧了咧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说，我还要回去，你快上去吧。女孩眨眨大眼睛，转身，蹬蹬蹬跑上楼去。他对着女孩消失的身影，张张嘴，想喊，却没有喊出来。女孩忘了将手套还他了。

他沮丧地转过身。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了。电话里传来她焦急的声音。她问，你在哪?我刚到你公司门口。他问，有事儿?她急急地说，我来给你送丝绵手套。他的心一热，停了一下，说，我不是戴着手套嘛!她说，今天太冷了，羊皮手套不够保暖，你的手，怕冻。他眼前瞬间变得模糊。他甩开胳膊，大踏步向她的方向走。

于是，那天晚上，及膝的雪地里，多出两个温暖移动的点。他执意将丝绵手套一只戴在她的左手，一只戴在他的右手，然后用自己的右手，紧紧牵住她的左手，幸福又快乐地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