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民间收藏家段岳山一个人的古玉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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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岳山和通常人们对收藏家的印象很不一样。36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烙印，这种军人作风也体现在他的收藏上。段岳山的古玉工作室非常简单整洁。没有精心设计的灯光、绒布和角度，上百块珍贵古玉近乎随意地摆在普通的陈列柜里。几张白纸黑字的小纸板标注着它们的年代：红山、商周、战国、汉代、唐代……几千年的玉文化就这样朴实平静地展现在眼前，让人猝不及防，遥远又亲近。

中国有“玉器之国”之称。玉伴随着整个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从未间断。英国自然科学家李约瑟博士曾说：“对于玉器的爱好，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从帝王将相到平民百姓，人们都对它有着特别执着的热爱，并赋予其最美好的寓意和想象。段岳山从1991年就开始收藏古玉。23年间，藏品不仅涵盖玉文化的各个历史阶段，而且形成了“玉人”和“龙”两个独特完整的系列，其藏品之丰富、珍贵令不少古玉专家赞叹称奇。

“今年是我退休的第四年。前年，我建立了这个古玉工作室。拿出一小部分有代表性的藏品陈列在这里，算是一个收藏爱好者们交流的场所。”段岳山说。《国家人文历史》记者在工作室看到，墙上最醒目的位置上挂着一张《中国民间古玉文化研究工作统筹图》，列出了收藏古玉的“宗旨”、“动机”、“方法”、“归宿”等项，每一个项目下都有详细的注解。在“五年规划”一栏中，段岳山为自己定的2014年规划是：整合民间资源，探索藏家、专家、商家社团合作机制。为每一件事情制定一个长远细致的规划，是段岳山在部队工作养成的习惯。他的《工作统筹图》就像一个战略计划书。“这张图，是我这个工作室成立三年来的第八个版本了。随着我对古玉收藏理解的深入，不断有细微的调整。”

令专家惊讶的收藏

段岳山为工作室取名“岳山阁”，在这里，他是位特别尽责的讲解员。对古玉的介绍，从红山时期的“玉猪龙”开始：“玉器有八千年的历史，我的展品基本上都涵盖了。红山古玉是史前的，我收藏的玉猪龙、太阳神、玉勾云形佩、‘C’形龙，和国家级博物馆里的藏品质量不相上下。”段岳山自豪地说。

红山古玉专家，红山“C”形龙的发现、命名者孙守道老先生曾两次受邀鉴赏段岳山的红山古玉藏品。“2002年，他第一次来看我的藏品，待了一个星期。2004年，又住了半个月。第一次来是因为我的红山藏品请故宫博物院几个专家看过，他们说红山古玉的鉴定还是孙守道先生最权威。我就托朋友请他过来，一开始他不愿意来，因为老先生为人耿直，是假的他就一定会指出来。来看了之后，他对我的收藏非常认可。2004年那次来之前，他写了一本书关于红山玉文化的书，已经是第三稿定稿了。在看了我的藏品之后，他从我的红山收藏中挑出120多件充实到他的书里。他说我的弓云佩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件。”

故宫博物院著名玉器鉴定专家周南泉先生也对段岳山的玉器收藏非常认可。在为《岳山阁藏玉》一书所作的序中，他写道：“岳山先生无疑就是民间藏玉者中的大家之一……如红山时期典型的玉猪龙、‘C’形龙，玉质精美，做工精良，从玉料到工艺，均可称为‘开门’。” “开门”，是古玩行里的一句行话，是说物品具备真品的标准形态，让鉴定者一目了然就能认定为真品。

段岳山收藏的商周玉器，器形多、做工精，人物、神兽、虫鸟、兵器和日用器具都有代表性藏品。他随身佩戴的一块“玉兽面纹钺”就是殷商时期的古玉，玉钺在古代玉器中一直是兵权的象征。“它在古代应该是佩戴在大将军身上的，正好也符合我曾经的军人身份。”段岳山说。

隋唐时期是中国玉器史上的一个精品时代。通常无论是馆藏还是民间收藏，隋唐玉器都属凤毛麟角，难得一见。但在段岳山这里，隋唐玉器却作为一个大项存在。其藏品之丰，每每令其他藏家感到惊讶。段岳山自己最钟爱的是一件唐代“玉合掌盘坐形尼姑”。“中国的尼姑，从西晋才开始出现。玉雕件尼姑造型的非常稀少，这一件据推测应该是武则天时期的作品，以后也没出现过这样的古玉。民间收藏的魅力就在这里，会发现意想不到的精品。民间有些东西甚至超越了现在一级博物馆的藏品。”

明清时期的古玉存世量比较大，段岳山这一时期的藏品不以量取胜而是在质上下工夫。他收藏的明代“子冈牌”是明代传奇玉雕大师陆子冈所作，“镂雕玉香囊”则出自清宫造办处。

独到的投资眼光

收藏古玉，必须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做基础。段岳山收藏古玉的第一笔资金来源于他的另一个收藏爱好——邮票。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好集邮。到1995年，邮票市场达到了一个历史上的高点，当时我有20版猴票。这些猴票，当初我买的时候只花了几百元，到1995年下半年，一版猴票可以卖到二十二三万元，我卖了18版。这样，光猴票我就收回来了360万。”当时是邮票的价格高点，同时又是古玉的价格低点，古玉的收藏热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古玉收藏，运气太重要了。那时候古玉的价格很低，一千多元就可以买到不错的古玉。1995年，小件的古玉甚至几百元就可以买到。我拿这些小件的古玉去和人交换当代名人字画，到1998年，我收藏的名人字画有近400张。”段岳山又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将这些画陆续出手。“这些画为我提供了三四千万元的资金用来收藏古玉。2000年左右，还有机会收藏到珍品，价格也还没有涨上去。”除了运气，段岳山认为从投资的角度来看，观念超前最重要。“赚钱也好，做事也好，观念都是最重要的。”

即便有滚动的资金做基础，段岳山在收藏中也经常有捉襟见肘的尴尬时刻。“我能有今天这么多藏品，必须要感谢我家的贤内助。我手里从来存不住钱，全都换成玉了。有时候连手表、皮夹克都换掉。我爱人到现在连一件首饰也没有，有一年春节，家里只剩下一万多块钱，她终于忍不住跟我发了脾气。”

“搞收藏，要量入为出，千万不要借钱买东西。”段岳山反复强调。他的另一个心得是要“勤流通”。“你把自己不喜欢的、又好卖的、将来不会有升值潜力的卖掉。随着眼力的提升，我的藏品也在换。就好像，我是初中生的时候一帮小学生跟着我，我是大学生的时候一帮高中生跟着我，我成了教授一帮研究生跟着我。通过‘勤流通’不断提升换代，这个非常重要，很多收藏家家里有大量次品。”

段岳山的工作室中有一件元代的玉狮子，是不可多得的一件珍品。“这是2000年，我用三张画，相当于三四十万元换回来的。去年，一个房地产商看好了，要用二环里一套250平米的房子跟我换，我没换。你的房子涨价空间是看得到的，我这个可能几年就打几个滚，将来也许能换5套房子。再说，房子永远买得到，这样的古玉卖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所有收藏家都需要思考和面对的一个问题是为藏品找一个好归宿。对此，段岳山并不避讳，甚至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工作统筹图》上。“我的藏品将来三分之一，肯定传给后代。我收藏得也不容易，作为家族事业，叫他们传承下去。剩下的，我打算回馈亲友以及捐赠给公共博物馆或者民间博物馆。”近年来，不时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与段岳山接洽捐赠事宜，他也希望自己的藏品将来能有一个理想的展示平台。“另外，我也想为慈善事业做点事。今年给‘善基金’捐赠了一个清代的玉黄瓜，算是第一次试水。”

三分之一原则

收藏圈外的人最喜欢听的是故事，尤其是“捡漏”、“打眼”的故事。段岳山却不爱讲这类故事。“收藏家的素质应该是诚信和人品，你有知识的去骗没知识的，那不是坑人吗？不能用知识去抢。玩古玉、鉴定古玉，在你初学技巧的时候，技巧代表你的水平。但是技巧达到一定程度，人品、阅历、智慧决定你的水平。”

古玉的作伪，如今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造假手段之丰富高超时常超乎人们的想象。“绝对不错是不可能的，专家也不可能都对。”段岳山说。“但是如果你见过的精品足够多，并且同类型的你见过一系列，经常接触，对材质、造型、工艺非常了解，还是能够基本分辨得出的。就好像一个你最熟悉的人，他咳嗽的声音、走路的姿态、背影你都看得出来。再高级的整容术、化妆师，也骗不了你。”

如何规避收藏中的风险，段岳山有一个“三分之一原则”。“玩收藏，聪明一阵，糊涂一阵。随着知识积累，会发现一些东西有问题。我的方法是谁的东西回到谁那里去。”段岳山对《国家人文历史》记者解释说：“这些年来，我积累了几个长期合作的卖家，对于他们，我这样的客户也很难得。我和任何长期卖家都有协议，你必须给我三分之一的换货空间。保证我不喜欢的或者我认为假的能换出去。我现在的眼力看个百分之七八十是没问题的。如果真有问题了，我也不说假，就说我不喜欢这个了。这很客观，不伤害谁。比如你原来卖给我一个东西2万，我按1万8和你换别的东西。做事要讲规则。我不坑你，也不许你坑我，要建立自己的规则。”

段岳山百分之九十的藏品来自这些稳定的卖家。“剩下一小部分是一锤子买卖的，那你别太介意。找不到主的，真正没有价值的，我就包起一摔。不摔不行，不摔总惦记着、舍不得。可是明知是假的，既不能卖也不能送人。”

“很多人以为买卖古玩的是骗子对骗子。真的搞收藏不会是靠坑蒙拐骗。如果大家都是行家的话，对真假、价格会形成一个基本的共识。”近年来，随着各类鉴宝节目的普及，民间收藏热的兴起，段岳山明显感觉到古玉中的真货少了，精品则更少。“老百姓有了好东西也知道藏起来，它有保值的价值嘛。而且现在新的藏家越来越多了，大量的资金流入到古玉收藏领域。很多藏家买了以后，就藏起来，三五年甚至二十年，都不会拿出来流通。这就造成真品、精品越来越少，这个趋势还会持续下去。”

由于受到一些政策方面的制约，拍卖会上珍贵的古玉藏品比较罕见。2010年，台湾前国泰信托董事长蔡辰男收藏的“乾隆青玉螭龙玉玺”以4.825亿新台币（约合1.018亿元人民币）拍出，是目前古玉在拍卖市场上拍出的最高价。据介绍，这件玉玺是蔡辰男在1984年以3.3万美元购得的，相较最后的拍卖价格，26年间涨幅约442倍。

目前，古玉的交易还主要是在行家和商家以及行家之间进行。段岳山认为古玉的价值被低估了，“古玉的价格应该和书画、瓷器这些藏品一样，顶级的艺术品，其稀缺性是一致的，价格也应该近似。”

作为一名爱玉之人，古玉在段岳山心中的价值远非金钱所能衡量。在他的工作室里，段岳山时常在把玩古玉中，不知不觉地度过几个小时。“古玉能传达非常丰富的信息。透过它们能够看到一个时代的艺术风格、社会风貌。它们有的安宁祥和，有的遒劲洒脱，造玉之人的思想、欲望都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