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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街13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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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奇怪的男孩

在000路公交车上,木芽又看见那位小男孩。

依然是白色的T恤衫,黑色的牛仔裤,依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依然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位置上。安静地坐着。

第一次看见男孩,是在一个清晨,也是在000路车上。

那天,莫名地,木芽觉得空气中有怪怪的味道。他使劲地抽了抽鼻子,可是,除了沉闷的空气还是沉闷的空气。

不对!除了沉闷的空气,还有——

木芽猛地转过身。

没错,在车厢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一双眼睛正怔怔地看着他!

他认识我?木芽在自己记忆的小匣子中努力地搜索着。

果然,那男孩很面熟,很熟悉。但认真地努力地想却什么也想不起。

木芽扭过头,看向窗外。

可是,那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停留在他的身上。那么的无助,那么的迷茫。似乎向他倾诉,似乎向他求助。

木芽以为遇上那位小男孩只是偶然。可是,第二天早上木芽又看到那个男孩。

第三天早上,他又看到他。

第四天早上……

第五天早上……

整整半个月,小男孩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始终无奈地、茫然地、紧紧地看着木芽。

(二)苜蓿草地

第十六天早上的时候,木芽坐上最后一排的第二个位子。

“你好!”木芽对那个男孩说道。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男孩轻轻地说着,嘴角露出笑意,宛如水中涟漪一般清浅的笑意。

“每天早上都看见你,那个……”木芽想说,你为什么每天都看着我,或是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可是,嗓子却堵着,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男孩问。

木芽摇了摇头。

“你将我忘了。”男孩忧伤地说道。

“对不起啊,他们都说我最近常忘事。”木芽急急地解释。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被人遗忘。”

木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着。

“我叫木芽,你叫什么?”过了一会儿,木芽问道。

“木木。”

木木,好熟悉的名字。木芽想。但他说出的却是:“每天都看到你呢。”

“你真不记得我了?”木木看着木芽。

木芽摇了摇头。

木木的目光随着木芽的摇头顿时黯淡了下去,只剩满眼的忧伤,似那三月冷雨中凄飞的花,令人有着说不出的感伤。

“那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木木说,“也许去了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可是,我……我还要上学呢。”木芽说。

“今天不是星期六吗?”木木指了指公交车上的车载信息。哎呀,可不是,上面明明显示是“2011年3月12日,星期六”。

“咦,今天是星期六吗,我怎么忘了?”木芽有些吃惊。

“好吧,我随你去。”木芽朝木木点了点头。

木木也高兴地朝木芽点了点头。

车子穿过一条林荫道,驶过一座高架桥,通过一座长满岩草的隧道……从车窗看去,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高楼大厦也渐次消失了,入眼的是满目的绿色,不断变幻的绿。

嫩绿、水绿、墨绿、草绿……绿意绵延不绝地扑面而来。

“呀,这是什么地方啊?”木芽惊呼起来。

“快到苜蓿草地了。”

苜蓿草地?木芽惊讶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与此同时他发现本来拥挤的车厢内却只剩下他和木木了。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下了车。

“司机叔叔,前面真是苜蓿草地吗?”木芽有些疑惑。

“嗯,是的。”司机回过头,露出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还有可爱的三瓣嘴。呀,那不是一只兔子吗?司机什么时候变成兔子了?

木芽看着木木。

“它是彼得·潘。”

兔子,彼得·潘,一只叫彼得·潘的兔子。木芽突然想起了什么。没错,自己也养过一只兔子呢,也叫彼得·潘呢。

那只兔子是有一年元宵节,和爸爸妈妈一起去逛街时买下的。因为那段时间妈妈正讲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所以小白兔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彼得·潘”。当时,爸爸还说着什么,木芽努力地想,却想不起来了,但爸爸妈妈的笑脸隐约还在,被他们簇拥着的幸福也还在。但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记不清了。也许是五六年前的事?

“快看,苜蓿草地到了!”木木忧伤的眼一下有了活力,仿佛一道亮光扑入他的眼帘,将他内心曾有的喜悦猛地带了出来。

木芽将脸小心地伏在车窗上,屏住了呼吸。

一大片苜蓿,在三月的清风中轻轻摇曳,将风摇曳成了一首轻柔的歌,“滴滴答,滴答滴”,没错,就是这样的节奏。

车门打开。

木芽跳下。

和煦的阳光马上将他拥抱。他弯下腰,用双手轻轻地拂过那些正吟唱的苜蓿。那歌顿时停了,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立马从苜蓿的叶间传递至木芽的手尖,让他的心不由得收紧,不由得抽搐。

他想流泪。

他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草丛中。

没错,真的是幸福的味道。好久好久没有嗅过这种味道了,以为已经忘了这种味道呢。可是,现在他就站在幸福中,看到幸福的颜色原来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苜蓿色。

木芽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木木。

“你知道,苜蓿草也叫三叶草吗?”

“知道,爸爸告诉过我。”

“那么,你妈妈告诉过你,三叶草的花语是‘幸福’吗?我妈妈就曾告诉过我,还说能找到四枚叶子的苜蓿草就会一生幸福。”木芽有些得意地说道。他蓦地想起,没错妈妈就是这么告诉过他的。而且,好像就是在一大片的苜蓿草地里告诉他的。

那是一个春天吧。

他的左边是妈妈,他的右边是爸爸。木芽的手中拿着风筝,爸爸的手中拿着线,妈妈的手中拎着他们的野餐。

蝴蝶形的风筝在爸爸的手中高高地飞起,木芽高兴地拍起手,在苜蓿草中蹦了起来。就是在那时,爸爸大声地说道:“木芽,你知道吗,苜蓿草也叫三叶草喔,可别踩坏了它们。”

“好的。”木芽小心地绕过那些苜蓿草。

“还有,你娘俩知道苜蓿草的花语是什么吗?”爸爸将手中的风筝线放在木芽的手中。

“是幸福呗。”妈妈大声地说道。

“哈哈,没错,就是幸福!”爸爸爽朗地笑了起来。

木芽什么也没说,小心地握住线,看着线那头的风筝越飞越高。不过,他也愈加地小心,生怕手中的线一不小心就断了,风筝就从那高远的地方落下,垂直地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所以,木芽抿着嘴,什么也没说。不过,他听见了苜蓿草的花语是“幸福”。

“很久都没来这里了。”木芽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上了车。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

“你想起我了吗?”木木坐到木芽的旁边。

木芽看着木木,摇了摇头。

木木叹了口气,“那我们再去丁香139号吧,也许在那里你能想起我。”

“好的。”木芽探出脑袋,对那位兔子司机说,“请带我们去丁香街139号。”

(三)丁香小院

天色越来越暗,车子不停向前。

一盏夜灯亮起,两盏夜灯亮起,三盏夜灯亮起……很快,夜晚在灯光下变得斑斓起来,夜风中吹来飘渺的歌谣。

在那轻飘飘的歌谣中,丁香街到了。

一株接着一株的丁香树。一树接着一树的紫色丁香花。

所有的丁香树,排列成一条长长的街。

所有的丁香花,流淌成一条紫色的河。

现在,兔子开的公交车就在这条紫色的河里慢慢地游啊游。

“我们到了。”木木说。

“好的。”兔子踩下了刹车。

“呃,原来这里叫丁香街,以前不是叫文华路吗?”木芽站在被花荫庇护下的街道上,问道。

“丁香街不正是你给取的名字吗?”木木说。

“没错,好像是我给取的呢,爸爸还说这个名取得很好,比文华路动听,又有诗意。”木芽笑了起来。

“走吧。”

“嗯。”

木芽牵着木木的手。木木牵着木芽的手。

他们安静地走着。

一路上都是浅浅淡淡的花香,伸出手就可以掬起一抔。嗅一嗅,就馨香满腹。而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路灯皆退隐而去,柔软的月光穿过花的缝隙,为整条街绣上了一幅浅淡的水墨画。画中的花不停地在晚风中起舞,伴奏的是木木和木芽“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就是这里了。”木木在一座门前盛放着蔷薇花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文华路139号。”木芽看着门牌上的号,轻轻念道。

“文华路139号就是丁香街139号啊。”木木说着,“吱呀”一声推开了虚掩的小院大门。

木芽吓了一跳。正在犹豫是不是该进去时,里面却传来声响。

“好像是我们的儿子回来了。”

“嗯,我也听到他的脚步声。”

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爸爸!妈妈!”木芽惊喜地叫道。

他看到爸爸妈妈站在一株繁茂的丁香树下,微笑着。

他扑向他们。可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消失,惊讶地看着他。

“你是谁?”

“我是木芽啊。”木芽着急地嚷道。

“木芽?我的木芽在这里啊。”爸爸一把抱起木木,用疑惑的眼神瞅着木芽。

“他不是木芽,他是木木。”木芽着急了。爸爸怎么突然就不认识我了?

“木木不就是木芽,木芽不就是木木吗?”爸爸惊讶地问道。

“呃?”木芽又一阵眩晕,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自己到底在哪里?自己究竟还是不是木芽?爸爸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对了,还有妈妈。妈妈应该认识我的啊。木芽看向妈妈。

“小朋友,赶快回家吧,可别在这里贪玩。”妈妈板着脸,冷冷地说道。

木芽呆住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蓦地,他记起,早上起床的时候,妈妈已去上班了,他匆匆吃了一个面包后,便搭乘000路公交车,准备去上学。然后,和木木说了话,去了苜蓿草地,又到了丁香街……

不对!

爸爸和妈妈已分开,他和妈妈的“家”在17楼,不在丁香街,也不在这个小院。

一阵冷风吹来,许多丁香花纷纷坠落,木芽抱紧胳膊,蹲在那株丁香树下。他觉着自己有些累了,很想好好睡一觉。也许睡醒后,就会想起好多好多的事情吧。

(四)丁香花落

“喂,你好,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刚才听了电台播的寻人启事。我今天正好载过一男孩,体貌特征很像你的儿子……”木通晓刚按下手机键,那头就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谢谢,请问,你载他去哪啦?”木通晓急急地问。

“这孩子有点……反正他上了我车后,就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我反复问他去哪里。他才说去水木桥,可是到那站了一会儿却又坐上我的车,说去丁香街。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问了很久,才知道他说的是文华路,所以我就带他去了那里。因为觉得,觉得他有些古怪……所以,我不放心,又开车跟了他一会儿,看见他走进文华路139号的小院了。”

“谢谢。”

“他去老房子了。”木通晓关上手机,看着亚琴。

“他去那里干什么?”亚琴问。

“我怎么知道,而且他还去了水木桥。”

“水木桥?莫非他还以为那里有苜蓿草地,那地方早变成了滩地,据说很快就会修起高档写字楼啦。”亚琴拉开车门,嘀咕着。

“他现在不是正常孩子,你就不要乱猜了。”木通晓有些生气。亚琴不再说话,而是“轰”的一声发动了车。

夜色将城市层层包裹起来,而灯光又一层层地将黑暗的包裹撕去,但撕得却不彻底,所以有的地方亮如白昼,有的地方却漆黑无比,只能依靠车灯,继续向前。

“我找的那位精神科专家说医院诊断没错,那孩子的确得了儿童精神分裂症。对了,你知道这病吗?”亚琴有些生气地问木通晓。

“我知道。我查过资料了,这种精神疾病会使孩子出现妄想和幻觉。”木通晓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那位专家说了,他现在还出现了多重人格。”

“啥意思?”

“他说,那孩子的人格中分裂出一位叫‘木木’的五岁小男孩,而且还坚持说每天坐车都能看到那男孩。”

“木木?”

“专家解释说,是因为他内心的一部分还滞留在五岁阶段……那孩子本来好好的,还不是怪你抛弃了他!”亚琴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抛弃他?当初不是你要了他的抚养权又整天将他关在家中,不管他的吗?”

“难道我不工作,不挣钱?千说万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亚琴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并猛地将车拐进了一条胡同。

“算了,和你说不清。”木通晓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头。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一株接着一株的丁香树扑面而来。

“小时候他最喜欢将这里叫丁香街。”亚琴仿佛在对木通晓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木通晓沉默无语。于是,亚琴有些生气地踩下了刹车。

不远不近,车停在了“文华路139号”。

“木芽。”亚琴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木芽。”木通晓也叫道。

木芽抬起头。

“你们认出我啦?”丁香树下的木芽睁开惺忪的眼睛,弱弱地、怯怯地问着亚琴和木通晓。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家。”亚琴一把拉起木芽。

“回家?为什么你、爸爸和我不能再一起住在这里?”木芽茫然地看着院子,看着那几扇紧锁的朱红色的门。

“不是告诉过你,这地方要拆迁了吗?”亚琴有些气恼,“而且,你爸爸早有了另外一个家,所以我们不可能再一起住在这里了。”说完,她拉起木芽朝院外走去。

“明天就把这孩子送去医院吧。”车上,木通晓说。

“医疗费谁负责?”亚琴懊恼地问。

“一人一半。”

“不行,你付全部。”

……

车子中,亚琴和木通晓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

木芽抬起头,看了看亚琴,又看了看木通晓。他们真的是爸爸妈妈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对了,木木,那个木木还在丁香街139号呢,我还没问清他是谁,我得下去找他,我可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木芽。”车子急速向前,亚琴突然从后视镜看到儿子打开车门,然后像一道弧线从车里飘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铺满丁香花瓣的青石板上。与此同时,刺骨的疼痛像疯了的野马,狠狠地袭向木芽,令他艰于呼吸。可是,在那股疼痛过后,仰望天空的木芽却发现所有的灯火不知何时已退隐而去,剩下的全是缀在湛蓝天幕上的繁星,它们每一粒每一颗都熠熠生辉,而所有的丁香树都飞舞出美丽的花,而所有的花正拥抱着这光芒,向他涌来。一切都是如许的美丽着,在这样的美丽中木芽看到爸爸,看到妈妈,他们急急地朝他走来,他们疼爱地看着他,抚摸着他,并不停地叫着“木芽”、“木木”。

我终于知道“木木”是谁了,真好。最后,木芽闭上双眼。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