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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变成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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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洁的绘画常给人一种失重感,画中的人或物多呈悬浮状态,仿佛地心引力对它们失去作用,或是它们决意游移于现实之外,因而要以各种方式清空了自身。创作于2006年前后的作品《飞行的糖》、《刺破》、《空气》、《心思》等均给人这样的印象,这其中《刺破》以一个手持树枝的蒙面人和悬浮在半空的锥状体,制造出疑云密布的氛围和不确定感。而《飞行的糖》则带有更多的叙事成分,画面以一个飞行的人物为主体,相对于地面上小如盆景的树和亭子,使人一望即知这是一个俯瞰的视角,这样的角度很容易让我们认同飞行者的感受,因为地面的遥远必然拉近我们和天空的距离,换句话说,画家的创作意图在此表达得十分明确,她要让我们充分体会远离尘世的逍遥,和遭受意外打击的震撼。

现实总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凶险,打击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到来。《飞行的糖》以一颗子弹的隐秘发射,表达出当代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怀疑与焦虑,而飞行的蒙面人在我看来则更像是她自己的写照,正如她在访谈中所言,“这实际上是在叙述自己所遭受和承受的东西”,但这种自我承受的压力与其说是来自某个事件,不如说是来自内心期许和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在创作于同一时期的作品《空气》中,那些升腾而去的球状体仿佛是《飞行的糖》中蒙面人的化身,尽管飞行的身体被击中,但飞行的念头却仍如“空气”般羽化而去。

游离于现实之外,却又无法摆脱现实的困扰,这或许正是俞洁作品给人以失重感的主要原因。在那样一场与“地心引力”的对抗中,艺术家表现出的决心和勇气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她时而化身成飞行员或外星人,时而化身成做梦的小女孩,时而化身成长了翅膀的玩偶,但无论做何努力,对现实的逃避似乎都是一场折翼之旅。有意味的是,这样的表达在创作于2007年的《截机》中,却做了一次身份上的反转:作为自我隐喻的蒙面人不再是飞行者,而是变身为一个“脚踏实地”的女孩,她左手持刀在空中无力地挥舞,右臂奋力地展开,向空中做着抗拒的手势。几乎在她的手掌所及之处,一架飞机俯冲而来,尽管这飞机玩具般的可笑,但由于它的凌空优势和入侵姿态,显得相当的具有攻击性。

《截机》是俞洁那个阶段的代表性作品,这个代表性不仅仅体现在她对整个画面的掌控力,语言与表达之间的贴合度,以及包含在所有细节中的残酷感和对抗性,更在于她对这种残酷感和对抗性的消解方式:当一场战争在所难免时,她以一道帷幔提醒我们,这只是一场表演。而表演者也不是真正的“人”,她关节处的活动装置以及裙摆下的滑轮都明确无误地表明,这只是个玩偶。在这里,剧场元素和玩偶意象的运用,使她的画面一方面获得了高度冲突的戏剧效果,一方面又将这种冲突弱化在虚拟的情境里,并且,正如画家自己所言,通过这种方式她“将自己变成局外人”,从而将一场战争的假象留给观众,自己则绕到舞台的背后,去观看“观众”的表情。

当我们检索《截机》中的种种细节会发现,在俞洁几乎所有的作品里,她的人物从不与人对视,那些蒙面人总是沉浸在对外部世界的观察中而不关心别人是否会察看自己。《截机》是唯一件出现对视的作品,如果那个驾机而来的入侵者带有某种强权的象征,那么这个“对视”无疑具有反击意味。然而,正如德国哲学家西美尔所言,如果说人的生命本质是一个献身的过程,那么“女人的献身精神从未指向一个对象或者一个观念,而总是在最终的意义上指向一个人,一种时间性的、似乎一点一滴的东西。” 换言之,在强权和男权互为佐证彼此渗透的世界里,女人更关注的是某种日常的、内化的、具有流逝感的的东西。也许,只有在女人的世界里战争才会以自我戏剧化的形式收场?

“观看”作为强权的表征被一再地引用在有关女性主义的论著中,约翰 · 伯格在其著作《观看之道》中说,“观看先于语言”并“决定了我们与周围世界的关系……男性观察女性,女性注意自己被别人观察”。如果上述观点成立,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观看”作为主体意识的投射,其目光已先于所有的表达决定了“看”与“被看”的从属关系。女性的自我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们的观看意识。

如今,尽管女性的独立意识已然在改变着观看模式和社会面貌,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女性艺术家们似乎仍然面临这样的一个困境:是摆脱自己作为“女性”的“他者”身份,以一个“中性”的“人”的姿态来平分“观看”的权利?还是反过来对自身的女性特质加以强调,以凸显某种具有自然属性的独特表达?俞洁在两难的夹缝中选择了隐匿,这或许正是她的人物为什么总是蒙面的原因,因为蒙面意味着对“被看”的回避以及作为一个观察者的自觉姿态。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事实上是以戏剧的方式将自己同时分离为表演者和观看者,从而完成了对一次自我和他人的双重辨析。

俞洁的蒙面人自《截机》以来正是沿着这样一条不断隐匿的线索在推进和纵深,当“她/他”于2012年的个展“仪式”中再度现身的时候,已然完成了一场明显的蜕变:“她/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绝对,而是趋于平静和好奇;动作不再那么僵硬,而是趋于柔和甚至柔软;形象不再那么“玩偶”,而是以一种更为“中性”的方式显出了“人”的真身。并且,似乎也不再对抗什么了,而是以放弃对抗来获得更大的认知空间。

这样的变化究竟源自于一种怎样的生活或内心经历?我们无从揣度,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言,因为“相信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存在”,所以能够以一种超然的目光看待现实。在这一系列较之以往更加单纯、更加精炼的作品中,《云烟图》以一缕从掌中飘散的轻烟,表达出她关于时间和流逝的思考;《浮世》试图在极简的构图中,无限地延展出某种空幻意味;而《眩》则由于她对画面品质的苦修式追求,获得了平中见奇的效果,并将过去飞行题材中蒙面人对现实世界的逃离和回避,转化为对“另一个世界”的探究与想象;《洗马图》展现了一个令人神往的世界,在那里人与动物或者说人与自然有着无分彼此的和谐。值得一提的是,在绘画语言上她沿用了过去的涂鸦风格以表现水和空气的灵动,在人物和马的处理上,则采用了工笔画式的细致笔法,赋予画面主体一种经过过滤的沉静与从容。在这一系列亦真亦幻的表达中,《沉入》或许是最具有禅定意味的一件作品,画面中,蒙面人仰躺于水面,“她/他”的上方是一团迫近的黑云,这云团静谧而浓稠,滴挂着水分子。画面十分简洁,简洁到只剩下云团和眼睛之间的关系。但云团并不狰狞,眼神并不慌乱。某种神秘的、带有东方意味的东西在这静静的注视中悄然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