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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城市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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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认识吴波,是在牌桌上。

当时,四个女人,鸟语花香一桌,可是,吴萍的手机突然响了,吴萍打开,笑了,问,咋的嘛?打牌嘛。吴萍的声音糯米糖一样,又甜又糯,还有点腻,软软的。

张烨笑笑说,小三找?

吴萍脸上更阳光了,如一朵百合,上面沾着几颗露珠,晶莹剔透,漾着幸福,嘴里道,嗯,嗯,不嘛,人家再玩一会嘛。

手机那边,不知对方展开什么水磨功夫,最终,吴萍不玩了,拿起坤包,右手五指轻轻一招,对大家道,对不起哦,走了啊。高跟鞋咯咯,走了。

牌桌上,晾下三人:影子、张烨,还有一个叫米儿的。

然后,吴波就来了,一件西服,一条领带――是被张烨拉来的。张烨说,三缺一,来,陪陪。

张烨还说,男女搭对,干活不累。

吴波笑笑,那笑,如干净的水面吹过的一丝波纹,大大方方坐下来,坐在影子的旁边,一种青年男子身上的洁净清爽气,淡淡地沁入鼻端。

影子的心,如一朵百合,颤巍巍的。

这个活动室,是张烨办的。张烨说,玩玩嘛,不玩玩,这样长的日子,该咋打发?

于是,一个个女人,花枝招展地来了。

来了之后,影子才知道,很多女人和她一样,一天到晚守着一栋房子,守着一沓钱,守着一身身时尚的衣服,也守着份难耐的寂寞。

张烨这个活动室,就是为这些女人准备的。

张烨已经不年轻了,波浪发,一袭旗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岁月风尘。过去,她傍着个厂长,呼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值花红柳绿时节,狠狠搂了一包,跨过三十岁门坎,渐渐就显得绿肥红瘦起来。

岁月就是这样,雨骤风狂。

更雨骤风狂的,是厂长的感情,一挥手,走了,扔下房子、车子,还有一笔款子,去重起金屋,另筑香巢,养起又一只金丝雀儿。

张烨笑笑,一副惯看秋月春风的样子,毫不为意,一转身,办起活动室。因为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样的女人缺什么,也知道她们想什么。

一切,她都为她们想好了。

她说,姐们儿开这,不为挣钱,为的是给姐妹们寻个消遣的地方

不知是惺惺相惜,还是身份相同,说得来的缘故,活动室一开,像影子一样的女人,水一样涌来。

2

影子不是本市人,是山里来的。

山里来的影子,到了城里,两眼一抹黑,就上了贼船。这贼船,就是杜老板的床。杜老板见了影子,眼光一闪,问干啥的?

影子说寻工作的。

杜老板说,给,一月五千,愿意不?

影子傻了眼,然后狠狠点点头,五千块,不干是傻子。她准备结婚了,女婿是一个村的,叫冬生,两人商量好了,打工挣钱,结婚之后,竖一栋小楼,让村里人眼气。

为了这个计划,冬生进了城。

冬生说,为了攒钱,不通话了,浪费手机费。想到楼房,影子点点头,不再打电话。后来,忍不住了,再打,冬生手机成了空号。

影子想,吝啬。

影子想,到时回家比比,看谁挣得多。

影子到处找工作,可是,绝对没想到,一下子会找到一月五千的工作,兴冲冲去了,只是给杜老板拖拖地,擦擦桌子。饭,有人做,是个老妈子。

几天后,影子就上了杜老板的床。

杜老板只是给她倒了杯茶,喝了,就瞌睡了,再醒来时,就在杜老板床上,两个人光溜溜,如脱了毛的羊羔子。影子就哭了,尽管来时,她心里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五千元,抹桌子,擦地板,鬼才信哩。可是,当这事来时,她仍哭了,为自己的身子,也为冬生。

她想,冬生知道了,会死的,会以头撞墙的。

她的泪,又涌了出来。

杜老板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哄,一遍又一遍发誓,哥是爱你,真的,哥会对你好。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当即,就弄了栋楼,让影子搬进去。

影子,就成了这栋房的主人。

影子,也成了金丝笼的一只雀儿。

影子开始不知道有这个活动室。

可是,张烨会打听,张烨有这类人的电话:久在某一行业混,时间一长,熟人就多,熟人的熟人就多了,这样,就形成了张关系网。

张烨打电话给影子说,来玩玩吧。

影子笑笑,说不了。

张烨就笑,说,怎么,闺楼守节啊。

影子不说话了,杜老板飞回香港,然后就没了影子,电话倒常来,偷偷摸摸的,声音很低,问,想我吗?影子说想啊,快过来吧。杜老板很满意,呵呵地笑,安慰她,自己忙,分不开身。

她说,再不过来,人家可要跳楼啦。

杜老板说,不至于吧?

影子说,至于,几个月不见,人家可瘦了几斤哦。

影子来城里一段时间后,渐渐学会了这些话,一句一句,顺理成章,很糯很软很肉麻,她渐渐知道了男人的臭毛病,养着小三,就如养一只波斯猫,特喜欢波斯猫咪呜咪呜地腻叫,一天不听,心空得慌,落不实。

果然,那边,杜老板嘎嘎嘎大笑,杜老板一高兴,就这么笑,想了,找个小白脸啊!

影子说,再不过来,就养个小白脸。

两人逗乐了一会儿,铺垫够了,影子直奔主题,手头紧,再不给钱,自己去当叫花子。杜老板忙答应,明天打来,一定打来。挂机前,总不忘了一句,守住了,别给我戴绿帽子。

这次,影子倒正儿八经一句,放心,为你守着。

开始,影子真守着,窝在房中,看电视,上网,然后发呆,或者想想冬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知道自己这样,一定会拿刀子杀了她。

她决定,暂时就这么过着,攒够了钱,回去,安安然然居家过日子,做一个好女人,那样一来,谁还知道自己做过小三?谁还知道钱的来路不正?到时,一村的人,依然是羡慕的眼光。

然而,影子还是下了楼,进了张烨的活动室,因为,张烨几句话击中了她的软肋,如几发炮弹,击中了碉堡的射击孔一般。

张烨说,别死板了。

张烨又说,男人啊,你在这儿替他守节,说不定他在哪儿风花雪月左拥右抱呢。

影子不说话了,也不笑了。

张烨说,他能在外面玩乐快活,为什么我们女人不能自由一点,一定听他的?

影子关了手机,提着个小坤包,来了张烨的活动室。本来,她心中很忐忑的,去了,才发现,红男绿女,红唇蓝影,一片欢腾。

影子的心,终于安定了。

3

玩的时间长了,渐渐的,影子才知道,张烨开的活动室,不是一处,是两处,不过,两处相隔有一段距离。

两处活动室,一女一男。

现在这社会,新名词层出不穷,过去,像影子这种女人,被称为二奶,现在渐渐变了,称小二小三。

男人,也有被包养的,可惜,他们还没上词典,还没个时髦的名词。这些女人们,闲着无事,也称之为小三,说过之后,想笑,一时却笑不起来。

吴萍,就养了个小三。

吴萍本人也是小三,她称包养自己的那人为“王八蛋”。她说,那王八蛋贼有钱。她说,不花白不花,花了白花了。于是,就大把花钱,花不完,花得不快活,就找一个人花。

这人,就成了吴萍的小三。

对于养小三,吴萍一点儿也不隐瞒,且很张扬,常在牌场上通起话来,咯咯咯地笑,对着手机道,好的,过来嘛。王八蛋?王八蛋去美国了。

然后,一挥手,一路柳丝轻拂地走了。

她的小三,影子见过,不是多帅气,鼻子大了点,但挺精神,手插在裤袋中。吴萍手挽着小三的胳膊,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

张烨一笑,等吴萍走了,道,这狐媚子。

影子笑笑,感觉到,张烨的话里有一种酸味。

许久,张烨长叹一声,我算是过了,成了明日黄花了,那没良心的腻味了,把我当成狗屎,一脚踢了,只有眼红你们的份儿了。

影子说,张姐还很年轻嘛。

张烨摇摇头,月过十五天过半啦。语言里,有着无尽的沧桑和哀怨,然后,笑了下,对影子道,来一个,咋样?

啥?影子问。

小三。张烨说。

影子脸红了,忙道,张姐,说什么呢?

张烨咯咯地笑了,不好意思?姐给你张罗一个。

影子忙拦,可千万别,张姐。

然后,吴波就出现了。

吴波是个很懂女人心的人,眼睛亮亮的,留着碎发,乍一看,像个读高中的小男生。吴波坐在影子上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每次出牌都是影子想要的,因此,几盘下来,影子赢得一塌糊涂。

张烨说,吴波,不会吧?该不是怜香惜玉吧?

吴波忙笑道,张姐,是影子的牌技高。

本来,吴波是不认识影子的,不过,这孩子是人来熟,三两句就成了朋友,听张烨喊影子,也跟着喊影子。张烨笑了说,你才多大,也喊影子。

我可都十九了。吴波忙分辩。

人家二十三了。张烨道。

吴波瞪大了眼,看着影子,说不会吧,看着比我还小呢。

大家都笑了,让吴波喊姐。吴波喊姐,影子不好意思答应。张烨说,影子,你得答应,这是礼貌。无奈,影子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了吴波一眼,吴波也正望着她,影子的脸顿时红了,扭过头去。

牌桌上,又增添了一层亲近气氛。

然后,打牌结束,吴波送影子回去,影子推辞,别,不要了。可是,拗不过小伙子的殷勤,进了车。吴波一直把影子送到她的住处,看着她下车了,才一挥手,走了。

一次,两次,三次。张烨暗暗问影子,咋样了?

影子红了脸,故意装糊涂,啥咋样了?

上床了吗?和那孩子?

影子脸更红了,挠着张烨,张姐,你太坏了,至于那么――快吗?

张烨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完,嘴贴在影子耳边轻声道,说不定是只童子鸡……说得影子脸红到耳根,道,张姐,你疯了。

张烨也笑了,站起来,招呼其他人了。

吴波拿着两瓶饮料过来问,谈啥啊,嘻嘻哈哈?

影子抬起眼,望了一下吴波,刚平复下去的脸色又红了。吴波说,不是发烧吧?用手去摸影子的额,影子忙躲过了,轻声道,头晕,想回去。

吴波点点头,去向张烨告辞了,两人上了车,向影子的香巢驰去。到了地方,这次,吴波倒没坐在车里,而是下了车,要送影子上楼。影子说不了,自己回去。吴波说,你头晕,我送。语气很坚决,影子也没推辞,和吴波一块儿上了楼,去开卧室的门。

门一开,吴波在后面抱住了她,咻咻地喘息着,鼻息烫人。

影子也身子软软的,说,别。

吴波道,姐。

别。影子道。

吴波说,姐。手,已经进入影子衣内。

影子闭上眼,双手不由自主箍住了吴波的脖子。

影子没想到,和吴波的交往,竟然是个圈套。一直,她感觉到很甜蜜,同时,又有一种刺激,很美的刺激。可是,张烨的一个电话,就击碎了这个梦。

张烨说,妹子,快来,有点事求你。

影子问啥事,张烨说,来了就知道了。

影子因为吴波的事,对张烨很感激,忙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个活动室,另有老板,张烨只有经营权。现在,老板看生意红火,想收回去。

张烨不答应,没别的办法,就想攻坚,让老板乖乖地投降让步。对男人,最好的攻坚方法,就是美女。张烨拉着影子的手说,妹子,求你了,姐要有一点儿办法,也不至于这样的。

影子听了冷了脸说,你为啥不去?

张烨苦笑一下,姐这张橘皮脸,不把事干砸,才算怪哩。

影子不,拿起坤包,转身想走。张烨说,这个活动室,吴波也入股了。

影子眼睛一白道,他入股他倒霉,与我何干?

张烨笑了,是冷笑,说,我倒好说,就怕那小子是个愣头青,会做出出格的事。

影子停住步子,回过头,丹凤眼斜挑一下道,咋的,他会杀了我?

张烨摔出一沓照片,一张一张都是两人床照,在床上,两人都呈现出极度的亢奋。影子一见,脸一红,忙一把抢过照片装进坤包。张烨一笑,装吧,洗的多了去了。

影子脸白了,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烨道,不是我,是吴波,他可能把照片寄给杜老板,也可能寄回你老家,也可能贴到网上。

影子想想,拿出手机,打通吴波的电话问,你在哪儿?

吴波说,忙,姐。

影子说,你过来。

吴波说,真忙,姐。

手机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喊声,来啊,怎么啦,亲?那声音腻腻的,软软的。手机中,吴波答应一声就来,然后低声道,姐,忙哩。

手机关了,影子愣在那儿,咬着唇,过了一会儿一点头,对张烨道,我答应了。

张烨笑着拍拍她的肩道,这就对了,妹子。

4

以后,吴波再没出现过,打他的电话,已关机,以后再打,就成了空号。

影子才知道,吴波的出现,仅仅是事情的铺垫,她这才相信一个姐们儿的话,张烨开活动室,仅仅是个诱饵。

张烨一男一女两个活动室,距离虽远,但里面人的身份却相同,都是小三。

张烨脑子聪明,男活动室里,纯一色都是些富婆包养的男孩,这些孩子,一个个侍候着比黄花还黄的老娘们儿。时间一长,心里当然憋屈得很,不平衡得很,于是,瞅个空子,一个个鲜衣亮马,来到活动室,想打一回野食,尝尝青春年华究竟是什么味道。

野食,张烨早给他们准备了,就是女性活动室的女人。

做小三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烟眉亮眼细腰肥臀的。张烨说,你们谁有本事,放翻哪个美女,那美女就归你,姐们儿不收中介费。不但不收中介费,张烨还给他们抽成,不过,前提是,让这位落网的姐们儿必须听话,能接客。

啥,接客?影子听了这个姐们儿的话,顿时瞪大了眼。

姐们儿点点头,手机响了,告诉影子,自己得去了,有生意了。然后,摇摇头骂道,现在那些王八蛋,见了钱,哪一个还有情哦?看那样子,也是被套入网的主,和自己一样。

影子坐在那儿,一时傻了。

她明白,自己竟然成了一只鸡,成了张烨的一棵摇钱树。她骂,王八蛋,吴波,你是个王八蛋。骂着骂着,泪花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格外思念起乡下,思念起冬生。

张烨电话又来了,又请她,说,妹子,姐又得求你了。

她冷冷地问,又有啥事?

一个官老爷,想让活动室关门。张烨说。

影子说,我能有啥办法?

张烨说,求你啦,妹子,摆平他。

影子狠狠一笑,什么官老爷?又是个嫖客吧?你把我当什么啦,鸡??

张烨愣了一下,一笑道,妹子,和吴波上床,可不是我逼迫的,你愿意的啊!还是那句话,这儿还有别人的股份,你砸了他们饭碗,他们是不答应的。然后,喋喋不休,告诉影子,衣服一脱,不都是一样的男女嘛,男人能享受,我们女人咋的,就不能享受啊?

影子不想听,关了手机。

过了一会儿,有敲门声,打开来,有人送来信件,鼓鼓囊囊的。影子很疑惑,在这儿,自己没什么熟人啊。她撕开信封,一沓照片落下,一张一张都是床照,有她和吴波的,也有她和上次那个嫖客的。

每一张,都那么清晰,几乎纤毫毕现。

她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张烨掐准了时间,手机及时过来了,道,妹子,想好了?客人等着,就要你哩。

影子一般道,我――我就来――

影子化了妆,拿起坤包,出了房子。到张烨活动室时,已是一个小时后,张烨迎出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拍着她的肩,亲热地道,妹子瘦了,更媚人了。

影子不说话,斜着眉问,又是谁?

张烨眼一眨,笑着告诉她,还为吴波那个没良心的难受吧?划不着。然后,嘴贴过去,姐给你找了一个更帅气的,那家伙,是一个富婆的小情人,那功夫,嘻嘻!一边说,一边指过去。影子的眼睛顺着张烨手指望过去,一个年轻男子,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却没望向这边,而是望着另一边,不知在看什么。

影子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她转身向外走去。张烨赶出来,连声问,怎么的?究竟咋的?

影子不说话,眼睫上挂着两粒泪。

张烨道,哟,撒娇了。找男人去啊。

影子求道,姐,不行的,换一个吧。

张烨眉一皱,不行,一定要拿下。说完,张烨又一笑,拍着她的肩,美女拿一下架子是行的,得,我让他打电话请你,千呼万唤才有身价嘛。说完,不管影子应不应,快步走了。果然,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打开,是个陌生号码,接了,是个年轻的声音,美女,求你了,出来了,就放开点嘛。

影子泪一串串落下,过了一会儿,低着嗓门道,好,就来。

对方愣了一下,问道,你――你是谁?

影子一笑,告诉他,一会儿见面了,不就知道了嘛。然后,拨通了另一组电话号码,说了几句话,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车子停下,几个警察跳下来,冲进活动室。

影子在不远处站着,静静地看着,然后,她用公用电话,打通了刚才那个陌生号码,在电话中,柔声道,冬生,我等你回来。

那边,是一串哭声,冬生发出来的。

影子也哭了,一串眼泪如一串碎钻。然后,她转身,悄悄走了,消失在这个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