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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凉水有时,塞牙缝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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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电影诞生在我头脑中,我写下来便令它失去生命。演员令它复活,摄影机又成为屠戮它的凶手。在剪辑间里,它重生,第三次、最终的生命,四散的肢体被缝合为最终的形式。”

——罗贝尔·布列松

1.

《桃姐》虽好,却到底不如《天水围的日与夜》那么叫人心动。这么说很蠢是不是?首先是显得自己好像不喜欢《桃姐》,其次,是把“叫人心动”这种不知所谓的评价也作乱成了某种检验标准,简直要不得。倒也不是。平生写的第一个电影剧本,是从《天水围的日与夜》获得的勇气,所以如果没有许鞍华,我不会下决心动笔,如今,根据我那青涩脚本拍摄的数字电影,也已顺利杀青,我是比谁都更应该感谢许鞍华的。但我又确确实实想说,《天水围的日与夜》好过《桃姐》,是啊,算我找打好了。可能是觉得,向生之狡黠,无论如何都能闪动光华,而向死的从容,怎样百般抵赖也难掩个中惆怅吧。

《桃姐》的好,好在叶德娴的分寸,好在许鞍华的从容,好在刘德华的克制,可我仍钟爱《天水围的日与夜》,因为它浑然天成,宛若天赐。就连它的寂寞,它的默默无闻,也都那么浑然天成,宛若天赐。

这世上没有一种爱,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你想吃牛舌,我便买牛舌来炖给你吃。凭什么呢?

十七年前,萧芳芳去市场买鱼,要等鱼死了才出手;十七年后,叶德娴入冷库挑蒜头,菜贩却用调低冷气来作弄她。这一处细小的修改,在我看来竟是许鞍华电影一道不朽的弧光,从狡黠到被促狭,在不知不觉间,人虽老境颓唐,想说的话,却是没变。生有时,死有时,悲伤有时,欢喜有时,不就这样吗?

喜欢叶德娴的表演,她口中说“你不要来不要来啦”,眼神左右一分,却分明是希望你去看她的。这样的表演,刘德华再用心也达不到,他尽力而为的最高境界,便是不演。

我还发现,有许多人躲在影院的黑里默默流泪,我只当他们是在感恩,籍着许鞍华娓娓道来的情怀,想念起自己的父母亲来。看到桃姐端茶递水,大少爷只微微欠身,理所当然地消受这份体贴,也许突然心中一凛,为自己平日里对父母的怠慢而内疚起来。也有人讲,《桃姐》“是个残酷的 电影”,怕的恐怕是自己将来也会死的如此这般冷清。无论你是内了疚还是将老死的孤独无着移情到自己身上,这都是《桃姐》的好处,这也是所有关切了人生的电影的好处。

我们总归要老的,总要一死了之,提前看看那天,也许能促你戒烟、少酒,多给父母打三五通电话,这也是好。我知道,人们通常会把自己认为发生过的事,希望发生的事,甚至是其他人告诉自己的事,拼凑在一起,这种情况持续多年之后,你有时很难区分它们。电影有时竟能加大这种混淆,但混乱之后,你总要有所行动,无论这行动是怎样履行,哪怕只是心血来潮给你心爱的人蒸了一锅米饭,哪怕它还烧焦了,也是你真切领略“活着为何物”的珍贵时刻。

感谢许鞍华,感谢她让世界慢下来,感谢她让我们学会耐心观察。她让我更坚信了电影具有魔力这件事。这种魔力,值得我们再多活一些年。

2.

那年夏天,一个人走路去看《志明与春娇》的时候,真是很喜欢彭浩翔。我认为他“总可以用年轻观众乐于接受的语言和节奏,妥善平衡类型片与作者电影之间的隔膜”,还将《志明与春娇》的微妙和侯麦的《夏天的故事》相提并论,认为它们都“有本事将男女间那点小破事儿,从小心翼翼到患得患失,写个图穷匕见、畅快淋漓。”那时候是多么喜欢彭浩翔啊,也不认识,还管人叫“肥彭”。

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景,我又走路去看了《春娇与志明》,谢天谢地,还是好看!虽然这个彭浩翔已经好像“彭浩翔+冯小刚除以2”,但我更爱春娇了。只有她,还爱的那么纯粹。在现场,远远看到一个活的彭浩翔,立刻明白,以后再不好意思叫他“肥彭”,除非,我愿意管自己叫肥皂。

给爱情故事拍续集,是多么讨巧又多么危险的事啊!你总得让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潘金莲和西门庆,再度分手吧。不分开,怎么能再纠结、再和好、再惹得观众哭鼻子呢?这就需要计算了。计算多了,就失单纯,就不如上一集,就要加调料进去。这次调料加的比较猛,好在观众绝对乐意消遣消遣杨幂、黄晓明。可也有没味道的调料,比如徐峥,好像过期很久的白胡椒,只剩下白了。

最惨的是余文乐,不仅成了劈腿男,还要拍MV。不过,这个结尾,确实把全场都笑翻了。

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期待彭浩翔的,因为他够聪明,哪怕只是大家说的“小聪明”,却也是今时之电影圈的稀缺资源。

3.

《晚秋》,是一部在催眠方面如此出类拔萃的电影。这一点,不能不服。

多次劝周围的朋友看电影的时候带枕头去,可听进去的很少。大家是那么喜欢汤唯,喜欢海报上,她和不离不弃的韩国小帅哥一同走在异国他乡的惆怅而倔强的样子。那时的汤唯,像梦中情人一样完美。如果不是导演真的把《晚秋》拍成了一场拖沓冗长的梦游,我也会像你一样更爱汤唯的。我保证。

很喜欢这个故事,它就像彼得·咸米尔小说《幸福的黄手帕》的黑版。你想,一个杀人入狱的女囚,在服刑期间偶然获得出狱三天的机会,归途中,她遇到一个四处游荡的牛郎,她和他之间,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天雷勾动地火,迸发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爱情。这个故事,大有文章可作,再加上汤唯和玄彬,不好看,真是说不过去。但故事真该结束在玄彬上车,两人再度相遇的那一刻。那多含蓄,不失为一则纯美小品,但,偏要狗拉羊肠子,再说许多废话,将遗憾和憧憬,停留在一杯莫名其妙的咖啡上。

所以说,去看小清新却带着重口味,活该得不偿失。

看完电影之后,听到一个坏消息,《白鹿原》有几处相当精彩的神来之笔,无一幸免,都被咔嚓咔嚓剪掉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它在柏林未获充分肯定的原因?很有幸,之前已经看过那个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版本,那是件利器。

以上两则“事故”告诉我们,电影这东西,该短要短,该长也不能怕长。

4.

最后,关于舒淇。不得不说,在这四个女人(桃姐、春娇、汤唯和舒淇)里,她是最不幸的一个。史航先生说的好,“看着微博一条条消失,想着人心真是深渊。”

作家水木丁回复他,“为什么舒淇会离开,为什么这件事会这么让人厌恶?因为照片虽然是旧的,但人心里那满得忍不住往外漾的恶意却是崭新的。恶意什么时候恶心人的功效都不过期。无论它是借由什么表达的。”史航先生叹道,“也只能等待,等待这股沙尘暴过去,等待这些崭新的恶意,能尽快爽到,然后,意犹未尽地走开,去寻找别的猎物。”

是的,中国,也许正在从“一个残酷的动物园”向“一个残酷的野生动物园”过渡,许多事的发生、发展都令人惊愕、困惑和沮丧,但只要还有人在忠实地表达他们的爱和愤怒,这些变迁带来的疼痛,终究就会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