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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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是一个印刷体字符统治视觉的时代，它们在纸页和荧光屏上鱼贯而行，海量，快速，却缺乏温度。我们久违了那些哪怕是歪歪扭扭写下的字：每一次准备它们，都意味着缓慢，忍耐，喜悦或是悲伤，浮躁或是慎重，它把你的秘密泄露给看到它的人，更是留下专属于你的生命印记，从不会感染病毒，没有模板。也不会被格式化，

我们把这个栏目叫做《手迹*，其实也是人生的足迹。

1988年，沈从文去世后，墓碑正面，集他手迹写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碑阴的文字则出自张充和之手：“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每句最后一字组成：“从文让人”。

张充和第一次见沈从文是在i933年暑假，那时在青岛大学担任讲师的沈从文因为爱恋充和的姐姐兆和，追到了家里，给这家小孩子们讲了一箩筐故事喝了一瓶汽水。

第二年，北京的报纸报道了一个叫“张璇”的女学生，在考北大的时候数学零分、国文满分，但仍旧被破格录取了。她其实就是张充和――因为主考教师多与已做了她姐夫的沈从文相识，她怕惹闲话，就做了个假的身份。

张充和的曾祖父是李鸿章麾下骁将张树声，曾做过两广总督，直隶总督，是当时的开明派，到充和父亲武龄，则文弱良善，开办学校，接济乡邻。充和在姐妹中排行老四，上面有元和、允和、兆和，夫婿分别是顾传玢、周有光、沈从文，充和则在1948年嫁给了美国汉学大家傅汉思。

张充和与三姐夫关系最好，称他是“沈二哥”，但这个沈二哥对钱财完全没有概念，常常索要他们姐弟看戏的钱去接济朋友，后来又迷上收藏古董，怕兆和责怪，有时看好了就劝充和去买，或是买了送给充和。

自小，张充和的性格便有些独特，据金安平的《合肥四姐妹》一书介绍，她童年时“几乎总是独处”，“习惯于沉思默想”。她喜欢那些不把她视为大小姐的仆人。比如小时候最亲密的朋友是小尼姑长生，充和带她到城墙上“看风景”，告诉她，“太阳这时正照在塔尖上，护城河中行过的小船，船上有孩子，孩子赤着脚，正在啃一块西瓜皮。”战时在云南，充和又资助她雇佣的一个婚姻不幸的苗族少女逃走。

在昆明，因为沈从文兼编教科用书，张充和便帮他负责散曲部分。虽然由于生病，张充和连北大的文凭都没有拿到，她的戏曲功底却让人叹服。但她不喜欢登台表演，“每次演完之后，她都觉得好像大病了一场。那些舞台下的勾心斗角让她觉得筋疲力尽”，只有在朋友圈子里，她才会高兴地唱起来。 张充和的眼光独特，心直口快，别人都叫她“铁口张”。她曾经拒绝过卞之琳的求爱，虽然这个诗人口碑颇佳，后来终生都保持着这份爱意，但张充和觉得卞之琳的诗歌“缺乏深度”，人也“不够深沉”，“有点爱卖弄”。这样的“铁口”写出“从文让人”四个字来，可见沈从文的天性纯良。 但是，当1948年年底，张充和结婚并准备赴美时，沈从文正处于精神崩溃试图自杀的边缘――这位著名的作家从“思想战争中病倒下来”，开始了令人叹惋的被改造的过程。

张充和在美国教授中国书法和昆曲，她追求的是一种“悬”的境界，或者说是“凌空”，“她说，书法大家善用手腕表达‘悬’，出色的昆曲演员则将其化在姿态之中，而优秀的诗人，能用文字传达这种境界。”金安平介绍道。张充和曾经追随沈尹默习字，每天早上早起，临帖练字至少三个小时。现在虽身体不佳，仍未懈怠。

1980年，沈从文赴美讲学，当时在国内，他已经被人淡忘了小说家的身份，但美国各图书馆中，凡有东方部门的，都藏有他的书。张充和后来与他在旧金山作别，并以西洋礼节亲了他一下，但“他硬挺挺的毫无反应，像个木雕的大阿福”。

1993年10月下旬，张充和与丈夫傅汉思访问沈从文的老家湖南凤凰，写下了这五首《题凤凰沈从文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