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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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同学十分喜欢那些有内涵、很深沉的作品,大家坐在一起谈天的时候,此君总是会说起鲁迅那一辈的作家,常常感叹:中国文人的才华,在上个世纪最恢弘的一次大爆发之后,长期处于一种半温不火的状态。虽然各种各样的文学流派层出不穷,时而又有让人惊艳的作品问世,但是能够让一个时代为之震撼的大家,始终没有出现。
这样的感叹在时下的中国也不算什么,大概读过两本现当代文学史的人都能说得出来,虽然口气颇似只有有志之士才能说出的话。不过在那时候,一个初中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确实不易。
约摸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了北岛的名字。
年轻的心,总是极易被诗歌感染,即便是今天,我依然记得初读海子和舒婷那些美丽诗句时激动的心情。
那些关于生活,关于爱情的诗句,在脑海中跳跃着,唇齿留香。
和他们相比,北岛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像是一座耸立在遥远天际的山峰,看得到它巍峨的身影,却总有一种无法接近的感觉。
便以北岛的最有名的诗句为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二十个字,无一赘言,简洁有力,直透人心。
那时候只觉得这诗歌写得太有道理,只是怎么读都觉得不像是诗歌。也许在中国古典的审美观中,诗歌太爱讲道理,便也削弱了诗歌的美感。
这是我对北岛最初的印象。
之后,对于北岛的阅读记忆,是很长时间的空白。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对这位诗人的作品有些敬而远之,直到我读到《青灯》。
这本散文集放在室友的书架上颇有段日子,也不是新书,2008年1月出版。刚买回来的时候,室友曾经兴致勃勃地给我们念了其中的某篇文字,还把QQ签名改成了书中引用的某个诗句。后来也许是因为俗事繁忙,再没有翻动过。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灰绿色的封面显得凝重而悠远。
很多时候,那些美丽的东西,都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发现的。
那个周末,我准备独自到上海。自从“和谐号”通车后,穿行沪杭两地的旅程被缩短为一个多小时,时间并不长,但一个人的旅途终究是寂寞的,当然要拿本书来陪伴自己。
我在一本世界史、一本文字研究著作之间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本并不算厚的散文集,随手把充好电的MP4也装到了包中,这样若是此书太过无聊,我还能够看看电子书。
诗歌是文学中最先锋的文体,而散文则是最见功力的文体。诗歌需要的是激情,而散文需要的是温情。
但是它们都不能缺少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因此,很多诗人的散文都写得相当好。比如余光中,他那篇《我的四个假想敌》,当可算作我读过的最好的关于父爱的文章之一。加上室友的推荐也算卖力,对于这本《青灯》,我的心中还是很期待的。
坐在候车厅的时候,翻开《青灯》。南国的深秋,阳光都带着湿冷的寒意,因为刚刚开走一班列车,等候的旅客很少。安静的午后,的确是最适合读书的时间。
那一天的旅程很顺利,上海的天气并不比杭州恶劣很多,连坐轻轨的时候,都没有迷路,对于一个路痴来说,真是相当幸运的一天。
第二日下午返杭,小雨淅沥,我打着伞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面色十分平静,MP4带着满满的电回到杭州,《青灯》安静地躺在背包中。而我的心情,一直在剧烈地起伏。
一百五十页的书,去时读了八十多页,回来的时候,读了余下的六十多页。整个行程和一本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竟没有觉得一丝枯燥,因为太久没有读到这样的好书。
由室友读出来,和自己去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那些细密的文字,从纸上静静地蔓延开来,缓慢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阅读本身也是一种旅行,在文字的河流中寻找属于你的浪花。当那些涟漪和你的心脉丝丝相扣,共同跌宕之时,阅读便不再只是文字的游戏,更多的是对阅读者自我的开掘。你想起许多事,有些回忆,似乎已经消失很久,却在那些文字的触动下,重新鲜活起来,有些人,他们的名字,你已经忘记,合上书却再一次看到他们的笑容或是泪水。
好的作者,讲述的是自己的故事,却能够勾连起读者更多的思绪。
北岛的文字并不华美,偶有和他诗句一样精短震撼的文字,但更多的是平缓悠长的叙述。他记叙了自己与几位文化界长者的交游,和冯亦代先生的忘年交,参加汉学家魏斐德教授退休纪念仪式,也写了不少诗人,一生不羁的蔡其矫,在外国诗歌节上遇到的流亡诗人,还有曾经的同学或是异国遇到的同胞……有些是持续多年的往来,有些是断断续续的偶遇,也有很多只是一面之缘,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化成了他笔下平淡冲和的文字,那些欢乐伤痛,凝聚成漫长的叙述,仿佛古城清晨钟声,在寂寞的街道上来回飘荡,终究被渐渐温热起来的阳光唤醒,落到地面上,和行人们匆忙的足迹交织在一起。
整本散文,并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主题。因为大部分文章并没有注明日期,也不知是不是按照写作时间来编排顺序的。虽然写了很多异国之行,也没有大段的描写,然而你心甘情愿地跟着作者漫无目的地行走,沿途随时准备迎接奇遇。
真正写得好散文的人,一定有一双明亮却温柔的眼睛,看得清,也懂得珍惜和爱护。
当我在火车上放下书,眺望车窗外的田野时,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穿过时光的河流,凝望在那些属于过去的人和属于现在的回忆上,温情脉脉。
这是二零零九年最难忘的阅读,也是这一年最难忘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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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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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1949年出生,本名赵振开,曾用笔名石默。祖籍浙江湖州,生于北京。
北岛的诗歌创作开始于后期,反映了从迷惘到觉醒的一代青年的心声。清醒的思辨与直觉思维产生的隐喻、象征意象相结合,是北岛诗显著的艺术特征,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悖论式警句,造成了北岛诗独有的振聋发聩的艺术力量。著有诗集《太阳城札记》、《北岛诗选》以及散文集《失败之书》等。
1978年同诗人芒克创办民间诗歌刊物《今天》。1990年旅居美国,现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州戴维斯大学。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2008年,他接受香港中文大学的聘请,定居香港。他的诗刺穿了乌托邦的虚伪,呈现出了世界的本来面目。一句“我不相信”的呐喊,震醒了茫茫黑夜酣睡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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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是诗人北岛的散文集,收录了他新近完成的十一篇作品。第一部分是忆念,主角是熊秉明、蔡其矫、魏斐德、冯亦代等故人,青灯素帐,烛影惶惶;第二部分则是游历,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作者在漂泊中怀揣着家园。
《青灯》:“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花开几度/ 催动朝代盛衰/乌鸦即鼓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美女如云/护送内心航程/青灯掀开梦的一角/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长廊贯穿春秋/大门口的陌生人正砸响门环”这是北岛献给汉学家魏斐德(Fred Wakeman)的诗,为纪念其退休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