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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尔,这片让印度和巴基斯坦魂牵梦萦的土地,从来没有让我们真切地看清过她的面目。尽管地理上的位置并不遥远,但热点冲突的频繁,让我们只能在国际新闻中听到到她的名字。
想像中,喜马拉雅山下的克什米尔,该是荒凉而冷峻,惟有一步步走近,才会发现,笼在面纱下的克什米尔,是如此秀美动人。
宝莱坞最喜爱的外景地
也许是山风特别清冽,也许是达尔湖(Dal lake)寒气逼人,也许我刚从德里飞来,斯利那加(Srinagar)真冷!
印控克什米尔有两个首都。冬都查谟位于南部的平原上,而我们此行的夏都斯利那加,则处于一片谷地之中。谷地巢居在喜马拉雅山里,人称克什米尔谷地,她是宝莱坞最喜爱的外景地。在以福斯特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印度之旅》(The Passage to India) 中,这里的湖水和雪山令人一见难忘。
传说中,克什米尔谷地曾是一片大湖,像天空一样深邃,像海洋一样湛蓝。大湖中住着一个魔王,它沿湖作恶,伤害生灵。人们请求圣人Kashyap为民除害。圣人劈山泄湖,战胜妖魔,一片美丽的土地自湖而出,人们将她命名为“Kashyap-mar”。
西风在杰穆那河上掀起涟漪,河静静地流着。最初,斯利那加城在河的东北岸,如今已经跨过河去。杰穆那河上架着七座古桥,桥上住着几户人家,桥身覆满藤叶。从桥上望过去,一条条船屋横躺在河上,密密麻麻。船前,晾着花色衣服,屋后,暗红色的藤悬木成片。
通往斯利那加城的路旁,房屋高大结实,庭院开阔,林木森森。在拥挤的印度,如此开阔的空间令人吃惊。在藤悬木之间,闪动着一片片水田。收割过的田野似乎在等待着新的生命。金黄色的稻草垛旁,牛眯着眼睛,慢慢地咀嚼着,显然比德里的神牛还要安逸。水田、稻草垛、木桥、青菜地,人家枕湖,河汊交错,犹如柔淡的江南水乡。走上大路,却见远山流水,红树如烟。驴车小跑而过,驴头上的五色鸡毛掸子跳得正欢。光板大车上,赶车人持鞭而立。一声吆喝,一记响鞭,鞭梢之上,望见了雪山,那是喜马拉雅山,空旷,悠远。
然而,在高大的藤悬木之间,在克什米尔人的屋顶上,在闪动着阳光的水田边,我看见了印度士兵,荷枪实弹。
炎之大陆清凉天堂
“Shikira(坐船吗)?Shikira?”在达尔湖畔,船夫们围住我,问我要不要坐船。小船细窄轻灵,甲板闪亮,靠在湖岸,列成一排。小船头尾翘起,飘着金色的帐幔,如待嫁新娘似的,等待着船夫来牵。
在船篷之下,在两舷之间,我们半躺在高背双人椅上。划船的老人递过来一只Kangri(装木炭的篮筐,放在袖子下用以取暖),学着克什米尔人,我把它藏在长袍下。炭火明灭,湖风拂面,船慢慢地向湖中划去。
雾中的达尔湖如梦如诗。湖中小岛淡淡,岛上秀木点点。迷蒙之中,断桥残堤,烟波之外,墨山白雪。一叶扁舟从天边飘落,恰似水墨画中的神来之笔。
如此的湖韵似曾相识。翻过东方的山,再走几千里,那里也有一片明湖。那片湖的故事多过这片湖,而这片湖却更加辽阔,绕湖的雪山也更加高远。
谷地四周,许多雪山以“marg”为名。克什米尔话称开满鲜花的山坡草地为“Marg”,达尔湖西面的那座就叫Gulmarg (花山)。每当春天,白雪一点点退去,退到它最后的领地。青翠一点点蔓延,延伸到戴着白帽子的山顶。在6月的风里,漫山野花摇首弄姿,身影零乱,Gulmarg像一只装满了鲜花的大碗,克什米尔的新娘就在花香中披上婚纱。
临近尼赫鲁公园,湖雾散去,雪山眩目,水平天远。明湖中荡漾着雪山白云,高山流云在湖的怀抱中,犹如星星在夏天的澄空。细桨浅浅,点碎山中雪,小船轻轻,撞破天上云。
在炎热的次大陆,清凉的克什米尔犹如天堂。沿着达尔湖,莫卧儿皇帝们以山水、鲜花和光影再现出自己心中的天堂。在春天的Nishat园林,在波斯紫丁香的花雨中,在艳梦般的泉边,赤足露脐,跳出秀美的诗意。在夏天的Shalima花园,在黑色的‘爱厅’ 中,当Noor Jehan皇后和她丈夫斗嘴取乐的时候,喜马拉雅的山风掠过草尖,群蜂在花树间尽情地欢唱。
昨日,我们在莫卧儿花园,倾听着冷风敲打翠竹,点数着跌落的叠泉,猜度着厅中供奉的含义,遥想着那许多的曾经。叠泉边的残菊,枝叶已枯,遗韵犹在。石阶旁的广玉兰,冷雾之中,绿色依然。泉水跳跃而下,投入湖中,达尔湖伸向天边,伸向迷茫的虚空。
然而,在叠泉之上,在花圃之间,在广玉兰肥厚的枝叶下,我又看见了印度士兵,荷枪实弹。
男人指间的昂贵织物
小船慢慢向前,湖上岛外,浮出白色清真寺的圆顶,一片宁静。叫拜声骤起,惊飞了黑色的燕雀,鱼儿却不受打扰,怡然游曳在水藻的丛林中。
撑船的老人向我们谈起克什米尔的历史。她犹如一个姑娘,因为美丽而命运多蹇。她曾经小姑独处,可惜那太过短暂,只有72天。在遥远的过去,她曾被阿富汗。在不久的过去,巴基斯坦和印度都想娶她,威逼利诱。她半心半意地嫁给了印度,从出嫁那天起,就一直想离开。
湖上,不断有船靠过来,兜售特产吃食、珠宝和藏红花。卖花船过来了,一船的金黄殷红。卖莲藕的船过来了,一船的莲藕粉白肉嫩。
远处,卖披肩的汉子展开艳丽的披肩。克什米尔的羊毛披肩举世闻名。当地人称羊毛织料为Pashmina, 它虽然轻薄,却很保暖。有一种被称为皇家披肩的,展开可裹住全身,缩成一束,可从一个指环中穿过,据说其售价可高达上千美元。这样昂贵的披肩是由藏羚羊的毛织成,它的买卖一直为环保人士所诟病。
19世纪,一位住在拉达克的英国人曾这样记载过最贵重的Pashmina,“那长着白色羊毛的极小部分,被人们小心地分离出来,仔细地收藏起来,大约要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积聚够足够的织料,织出一条非常罕见的白色披肩。”当然,这样的披肩是无价之宝,几乎不可得了。
以克什米尔羊毛织成的披肩薄如蝉翼,手指轻摩,即可点破,据说只有克什米尔和尼泊尔的艺人能够手工织成。而织绣艺人又大多是男人,经过他们的巧手,当地盛产的鲜花和水果,绣进披肩,织入地毯。据说拿破仑征战埃及,获得了一些精美绝伦的披肩,带回来送给他的皇后。每天换十套衣服的约瑟芬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些披肩,于是它们就风靡欧洲。
威尼斯?达尔湖!
划过船屋旅馆,小船开始在迷宫般的水巷中迂回穿行。原来,达尔湖上还藏了这许多市井人家。
两船相遇,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伸脚跨上另一条船,易船而行,如同换车。另一个女人在屋前洗菜,看船走过,就放下手里的活,大声地招呼着船上来人。一只羊在屋旁啃青菜,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水里。船屋散落在湖上,间或可见一栋真正扎在土地上的房子,那房基特小,湖就是她的庭院。
绿菜地围绕着船屋,植物根和湖泥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用手按一按,那地块就沉一沉,人称浮游花园。冬天种菜,夏天种瓜。人是没办法站上去的,只能坐在船上耕种收割。大片的残莲低垂着头,小鸭子在莲叶间扎着猛子。
冬天的湖毕竟清冷。想来,当春归翠陌,杨柳飘绵,这湖又该是另一番景象。那水上人家沉醉在茫茫的莲叶之间,沐浴于亭亭红荷的氤氲之中。那晓风残月,那朝霞夕阳,又该有怎样的一番变幻。
克什米尔的朋友对我说,当杏花吐出洁白的泡泡,你再来斯利那加吧,我带你去吃Wazas(婚宴)。我说,当荷花张开她的裙子,我还会再来,坐在船上,透过雕花的前廊,看那满湖的红莲,红莲之外的澄湖,澄湖之外的雪山。
转出一条窄窄的水巷,湖面豁然开阔,似乎踏上了湖上大道。一家家的船屋商店房门大敞,船前甲板堆满了货物。卖粮食的,卖炭木的,卖水果的,卖青菜的,卖陶罐的,卖花棉被的。两个刚刚采购归来的女人,正和我们错船而过,风将她们脸吹得红扑扑的。我不禁举起相机。年轻的姑娘见相机对着她,从容地扭过脸去。克什米尔女人不蒙面纱,可是却比印度其他地方的女人更不愿见生人,更不喜欢抛头露面。那个小女孩儿却特别开朗,向我大声说“嗨”,还伸过手来。一握之下,才发现她手劲很大,几乎将我拽下船去。
上岸时,已近黄昏,湖旁大道的街灯先亮了,烤花生的香味特别诱人。满街都是男人,开店的或摆摊的,走路的或赶车的,更多的却是无所事事。
然而,在晕黄的灯光下,在繁忙的街口,在联合国军事观察员驻地的门口,我又看见了印度士兵,荷枪实弹。
夕阳沉入山岭,房船飘出晚炊的白烟,暮霭之中一片安宁。叫拜声再次响起,这个时候的晚祈声总有点儿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