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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里不见了,小省先是着急,接着就想起了自己的男人。她慌慌张张地给崔九打电话,一连打了几遍,那边才不耐烦地说:你先找一找,我这正忙呢。小省听了很不高兴,她自然知道他正忙,她也想象得出他现在正坐在主席台上,和县长乡长坐在一起。瞧他那个德性,阿加里丢了一点也不着急,要是说崔小学也丢了,看他还能坐得住?
小省是个外省女人,是崔九把她从山沟沟里带回来的。崔九不是小省心目中的男人。但是,她那里是山区,穷得厉害。当崔九拿出五万块钱的彩礼时,爹娘便喜不自禁地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笔钱可以让两个弟弟都娶上媳妇。于是,她就跟崔九来到了这里。
这里与她生活的山区有着很大的差异。男人们都以宰杀活物为营生,说话爱带粗口。她是个外省女人,一些男人以为她听不懂,就故意用当地的方言在她面前讲粗口,而实际上她一下子便听懂了,未等听完脸已经腾地红了,像抹了浓浓的胭脂再也洗不净褪不掉。看她这样羞涩,连讲粗口的男人都不好意思再讲下去了。她很少自己单独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很快就急急逃回了院子,再把院门一下子反插了,心头仍忍不住突突地跳。
现在要她自己去找阿加里,她有一些犹豫。不过,她还是拾掇了一下准备出门。她把自己的头发仔细梳理了一遍,又把衣服的皱折抻平,生怕有什么让那些男人打趣的由头。她在镜子里照了照,觉得已经无可挑剔了,这才走出来。来到院子里,见到正在吃草的波帝,小省想了想就打开了栅栏的门,波帝很高兴地走出来,搡了搡她的衣服。有了波帝,小省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就像走夜路的人手里多了一只壮胆的手电筒。
一个女人和一只羊并排走在街上,很有些扎眼。毕竟那是一只羊,不是人。路上,男人们见了小省本想耍笑两句,见小省身后跟了一只羊就改换了口气问:这是去放羊啊?小省羞答答地说是。问的人“唔”了一声脚步并没有停,只是满腹狐疑地在波帝身上瞧了又瞧。人家走后,小省也觉得自己不像个放羊的样子,她就弯腰捡起了拴着波帝的绳子,再把绳子牵在自己手上,这里的人就是这么放羊的。她不想让人觉得她对一只羊有多么好,这里不是她的老家。在她老家的山上到处是好看的花好看的鸟,也没有人去采去捕猎,羊就放养在山上,也不用绳去拴,只要喊几声,羊就自己回家了。这里不行,这里的牛羊都是论斤卖钱的,连自家养的狗也会送到乡里的屠宰大市场去卖。卖的时候,还是主人把狗吆喝了去。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到被缚了腿足,才知道要被卖了。狗在地上哀鸣,主人一点也不在乎,只管数着钞票回家去。自从嫁给崔九,小省就暗暗地模仿这里人的作派行事,比如对那些生灵表现得凶一些,但她总是做不出来。特别是波帝,崔小学还吃过它的奶呢。崔小学刚出生时,小省一点奶水也没有,崔九买了各式各样的奶粉,崔小学一滴不沾。那时,波帝刚刚生了阿加里,情急之下,崔九接了一碗羊奶,崔小学立时咕咚咕咚很欢势地喝起来。崔九高兴地说,小,愿意喝你羊妈的奶。崔九抱住小省亲了一阵子说,亏得是没有送进育肥园里喂酒糟。崔九很佩服小省的先见之明,说在青山绿水间长大的见识就是跟这里的土老娘们不一样。在男人的讨好中,小省却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崔小学自小便和阿加里混在一起,一个半大孩子和一只羊到处疯跑,指不定会出啥事。每一次崔小学和阿加里跑出去,她的心都会揪一下,不过,很快就听到了崔小学咯咯的笑声。而这一次,他们已经离开院子小半天了。今天还是乡里的肉羊育肥节,街上乱得很。想到这里,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再也放不下了。
小省看了看波帝,她在想波帝会不会也在担心阿加里,就像她在担心崔小学一样。一个女人和一只羊在寻找各自的儿子,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在担心充满整个心房的时候,她触景生情地想到了她们的共同点:她和这只羊都是外省的。
波帝住在遥远的巩乃斯草原,是2003年的一场大雪把它带到这里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使整个草原陷入了灭顶之灾。已是雨水节气,难熬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没成想,一场暴风雪突然而至。因为缺少食物,草原上的羊群像冬天的牧草全都瘪了肚皮。崔九是在电视里看到那些羊的。望着电视上一群群瘦骨嶙峋茫然无助的羊,崔九一下子仰天大笑起来,把正在喝粥的小省吓了一跳。小省克制着自己的不满,轻轻按了一下小腹说,你笑个啥。崔九说,你没看见那些羊,真是一笔好买卖呀。小省感到很生气,这个崔九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呢。她尽量不让自己生气,以免动了胎气。崔九见小省真生气了,赶紧赔笑道:你可生不得气,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把儿子生下来。
看完电视的第二天,崔九就坐上了去新疆的飞机。他来到巩乃斯之后最先见到了牧民巴特尔。巴特尔像迎接救星似的迎接了崔九。崔九见巴特尔一直憨厚地笑着,就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可以欺侮的卖主。崔九在巴特尔家坐下就不走了。他看出巴特尔急于出手,就狠狠地压价。压得巴特尔直嘬牙花子。崔九说,你的羊你也知道,整个巩乃斯都受了灾,大雪下了一尺厚,你的羊不卖只能在羊圈里等死。死了之后,就一文不值了,只能扔到野外喂狼去。见巴特尔还在犹豫,崔九站起来拍了拍巴特尔的肩膀说,老弟,我说的是实话,别的人也不会出高价的,这就是市场啊。再说,你们这里是边疆吧,现在又是大雪封路,下一批买主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巴特尔咬了咬牙,把那群羊盘给了崔九。不过,巴特尔指着一头母羊说,这一只少了六百不卖。崔九说,它是金羊,这么贵?巴特尔说,你不买就算了,反正它就值这个数。崔九本来不想买了,好奇心和胃口又被高高吊了起来。崔九就打了个哈哈说,好吧,六百就六百,我要了。这时,巴特尔才说,它叫波帝。崔九讥讽地说,波帝?羊还有名,跟人似的。巴特尔固执地说,它就叫波帝,她是草原上的公主。崔九说,好了,好了,它就叫波帝吧。崔九心说,狗屁公主,它就是一只羊,吃了豆腐渣照样长得膘肥体壮,照样能卖钱。
巴特尔的羊群来到崔九家已是六天之后的事了,它们无精打采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这群又高又瘦的羊,用崔九他们这些育肥户的行话叫“架子羊”。这些羊要喂一种用酒糟、豆腐渣和果皮混合而成的饲料。羊格外爱吃,吃过之后便终日混混沉沉,除了吃再也不想别的,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身上便挂满了肥肉。这些架子羊就成了育肥羊。当然,这些育肥羊还和吃草的羊卖相同的钱。现在,刀把乡因为育肥羊成了全市闻名的肥羊之乡,建起了占地一百亩的屠宰市场。这些育肥羊看起来和喂草的羊差不多,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些育肥羊又膻又腻,胆固醇格外高。在刀把乡,人们是不吃育肥羊的。当地有一句话就叫刀把人不吃刀把羊肉。
这群来自巩乃斯草原的羊见了崔九的育肥饲料便蜂拥而上,只有波帝远远地站在一旁。波帝不吃饲料让崔九感到很意外。在崔九这个育肥状元眼里,还没有哪一只羊不喜欢他配的饲料。崔九想起巴特尔说过,它是巩乃斯草原上的公主,也许它还抹不开面子吧。于是,崔九专门调配了饲料让波帝吃,谁知这个波帝连闻都不闻一下。这使崔九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不到一只羊竟这么执扭。小省笑道,它怕是怀了崽了吧。崔九仔细看了看,波帝的果然比别的羊鼓涨得厉害。崔九又看了看小省的肚子说,它是不是也和人一个样。小省说,不管一样不一样,反正它不能吃那些搀了酒糟的饲料,它要是吃那些东西就把身体吃坏了。
也说不上为什么,从外省来的小省对于外省来的波帝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小省没事的时候就喂它青草,有时也会喂它一点粥。巧合的是,波帝生下阿加里的那个晚上,小省肚子也剧烈地疼痛起来。不等坚持到天亮,崔小学就降生了。
阿加里是波帝和羊王阿里的后代,那体形优雅得简直是一头鹿,一看就十分善于奔跑。因为吃羊奶的缘故,崔小学和阿加里成了玩伴。常常是吃着吃着饭,崔小学就跑了出去,一头钻进羊圈跟阿加里耳鬓厮磨起来。崔九也没有办法,说这个小。崔九渐渐注意上了阿加里,他发现他可以把阿加里变成全乡最大的育肥羊,说不定它还会在赛羊会上拿到冠军。这几年,育肥冠军都是张七养的大公羊,那只羊也来自那场暴风雪之后的巩乃斯草原。得了冠军,除了乡里发的奖状,还有两万块钱的奖励。
崔九想把阿加里变成育肥冠军的想法,到崔小学这里就折断了。因为崔小学和阿加里形影不离,令崔九无法下手。有几次,崔九想把阿加里赶到育肥园的时候,崔小学就在地上打起了滚。自然,最后总是崔小学赢了。崔九愤愤地骂道:小杂种,这可是两万块钱呢。
小省在路上遇到了乡食堂的邱扒羊。听名字你就知道他是屠户出身。邱扒羊三分钟就能杀一只羊。除了杀羊是一把好手,他还能做一手好羊汤。邱扒羊这次是想做一次全羊宴。今年的肥羊节,市里县里来了不少头头脑脑。来到刀把乡自然要吃羊肉,这可是全市有名的屠宰之乡,光做羊肉的店就有一百三十家。不过,那些店里用的羊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是育肥羊,市里县里的领导你不能给他们吃育肥羊,那会砸了刀把乡的招牌。
邱扒羊见到小省就说崔九家的。小省听了有些不高兴。好像她是崔九身上的什么物件。邱扒羊没有看到小省的脸色,他自顾自地说,你们家的阿加里呢,现在就要牵到乡里去做全羊宴。小省听了愣了一下。邱扒羊又说,你们家崔九很快就要做村支书了,一只羊换个村支书值了。
小省说,你看美得他吧。邱扒羊说,崔九现在可是乡里的大红人,他配制的育肥饲料在全市都是独一份的。现在肉羊育肥成了乡里的亮点,市里县里天天有人来看。要不是皮副县长天天来,还不知道阿加里呢。见小省没有说什么,邱扒羊说,县长大人看中了阿加里那坨东西了。那东西一对要八十块钱,一斤羊肉也不过十三块。邱扒羊一说,小省脸红得像起了火。她知道邱扒羊说的是啥。崔九每次跟她做事的时候也会吃那东西。小省不敢肯定,她凭的是女人的直觉。因为每次做的时候,小省都觉得崔九身上格外热,身上像个炭炉子,烫得不敢用手摸。小省就叹了口气,男人们,不管是做到了乡长县长的,也不管是走卒屠夫,总是想着在女人那里登峰造极。
小省感到很气恼,这个崔九,什么事都瞒着自己,连当支书这样的事也不肯透一下。这些天小省只是觉得不对劲,但不知道他就要当村支书了。这一阵子,崔九总是向外跑,要不就是打电话请人家吃饭,吃到很晚才醉薰薰的回来。
现在,邱扒羊要捉阿加里,小省没好气地说,做不做全羊宴那是你们男人的事。不过,现在想做也做不成了,阿加里不见了。邱扒羊一听说阿加里丢了,就看了看小省有些坏坏地说,不会是崔九自己留着要用吧。小省一下子沉下了脸。见小省这么不禁闹,邱扒羊赶紧换了副很正规的口气说,这可是严肃的政治任务,这可关系到你们家男人的前途。邱扒羊说,我必须立刻向丁书记汇报。小省说,去汇你的报吧,反正阿加里丢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全羊宴你还是想别的法子去。
现在,小省对崔小学更加担心了。阿加里和崔小学肯定去了大市场。现在外头并不太平,出现了一些偷小孩的人贩子。他们这里邻街的一个孩子就让人抱走了。那是爷爷看着孙子,来了一辆小轿车,下来两个人蒙住了老头的眼说,大爷,让你猜猜我是谁?老头怎么猜也猜不出来。等老头睁开眼时,孙子已经被人抱上车一溜烟似地走了。
小省来到大市场,立刻被人流淹没了。大市场四周彩旗招展,平日里污秽满地的屠宰场现在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她牵着波帝在人空子里钻来钻去,不知不觉就钻进了表演宰杀活羊的地方。那是一只公羊,被缚住了四蹄,一个劲咩咩地叫唤。短小的尾巴不停地抖动,眼里噙着泪水。往年表演的是邱扒羊,因为有一门好手艺,邱扒羊已经进了乡食堂专门为乡里和上头来的头头脑脑们表演。这里表演的是赵大蛋。见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赵大蛋往刀上“扑”喷了一大口水,又在羊身上用力蹭了蹭。这只表演的羊知道最后时刻到了,出于求生的本能,它尽可能地伸长脖子,用嘴奋力地去撕扯人们的裤角。看热闹的都厌恶地说,,临死了还弄脏人的衣裳。赵大蛋摁住羊头,只一下,刀便捅进了羊的颈子,一股血喷出来足有一丈远。就见那只羊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腿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好”,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据说,杀羊最关键的便是这一腔子血要喷得恰到好处。不然,那血就全撒在自己身上,如果血出的不充分,羊肉就有一股子血腥味。人们的喝好声还没有完,赵大蛋又回过手来,将羊头上的皮轻轻挑开,用力一扯,整张羊皮就揭了下来,只剩下一具明晃晃的胴体冒着热气。
小省回过身,哇地一声就吐了。她感到浑身发冷,头上却冒了汗。她牵了波帝赶紧钻出人群向主席台奔去。她现在只想尽快见到崔九,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她的男人崔九。她看到了用彩绸扎起的主席台,崔九正在介绍育肥经验。崔九在喇叭里不停地这个这个。等他这个完了,小省一把将他扯了下来。听到阿加里没有找到,连崔小学也不见了踪影,崔九立时着了急。
“哎呀,我可是和丁书记打了包票的,晚上的全羊宴就靠阿加里了。”小省说,离了阿加里就不能吃饭了。崔九说,话是这么说,可阿加里是让皮副县长看中了。崔九不敢怠慢,掏出手机喂喂了一阵子,村里就派出了摩托车队去寻找阿加里。
就在人们四处寻找时,那边的赛羊会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高大的公羊,羊背上还驮着个小男孩。这正是阿加里和崔小学。小省和波帝赶到时,阿加里已经冲进了赛场。阿加里一连抵倒了五只当地的大公羊。最后,张七的羊上场了。这是一头比阿加里还要高的公羊,它的胡子已经卷曲而且失去了光泽。本来,张七已经不想来赛羊了,但想到两万块钱的奖金,他还是来了。那只羊尽管高大,但已经年高力衰,所以很快就败下阵来。场外的波帝深情地叫了几声,一下子挣脱小省冲了进去,差一点把小省拽倒。这只被抵倒的公羊竟是阿里,昔日草原上的羊王。波帝又冲着阿加里咩咩叫了几声,阿加里就走了过去,轻轻蹭着阿里的毛发。但是,巩乃斯草原上的羊王却再也没有站起来,因为吃了几年的育肥饲料,它的身体已经脆弱不堪。他就那么无可奈何地倒了下去,像树叶似的从枝头轻轻滑落。
阿加里注定要成为英雄。它在赛羊会的表现使它成了真正的冠军。阿加里没有想到它即将成为各级领导餐桌上的美味,更不会想到有人对它胯下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实际上,它还是一只童羊,它还没有和任何一只母羊谈过恋爱。回家的路上,五岁的崔小学不停地在人空子里钻来钻去。一辆摩托车突然冲了过来,崔小学惊呆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崔九也怔住了,他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阿加里闪电般冲了过去,后腿用力一蹬,两只角猛抵了过去。
那辆摩托车被撞翻,阿加里的脖子也断了。在确定崔小学安然无恙后,崔九拍打拍打手说,完了,完了,丁书记那里我是没法交待了。这时,已经围拢来很多人,他们都看中了阿加里那身皮和那身肉。有人给崔九出到了六百,崔九使劲摇了摇头。崔九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阿加里这身皮最少要值六百,那身肉也不会少卖钱,因为阿加里是吃草长起来的,它跨下那玩意也值二三百块。崔九见那些羊贩子像苍蝇似的不肯离开,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阿加里我自己留下了。崔九说,想打我的马虎眼,也不看看我崔九是干啥的。
崔九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准备用阿加里做喜羊,和村里老少爷们一块喜庆喜庆。毕竟自己就要做村支书了,总得花点钱乐呵乐呵。
回到家,崔九找人把阿加里的皮扒下来,把那些肉、下水都弄好。在别人忙活时,他就给丁书记打了电话,他一开口就带了哭腔,说阿加里没有找到,您处分我吧。丁书记很不满意地说,关键时刻掉链子,你让我在皮副县长面前怎么交待吧。崔九在电话里一个劲检讨自己的严重错误,丁书记说,行了,皮副县长那里我来解释吧。不过,这事不算完。咱乡可是皮副县长的联系点,你最好再找一只羊来,别让领导天天惦记着。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支书还想不想当了。崔九在电话里一个劲称是,说我这就去落实,力争再找一只比阿加里更好更壮的羊来。书记说,你知道就好。打完了电话,崔九就笑了笑,见村主任二毛站在一旁也笑。崔九说,二毛你赶紧带人再找一只羊送到乡里去,记住是要吃草的,可别弄一只育肥羊去。得罪了县长咱可吃不了兜着走。
崔九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吃喜羊的人,院子里支起了一口九垠的大锅,人们都拿了大号的瓷碗耐心地等着,有的人喉头一个劲嚅动着,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崔九见人来的这么多,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悄悄往大锅里加了两瓢水。
人们都很兴奋,都耐心地等待着,一些人的涎水已经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淌了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叫波帝的羊。它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羊圈,当然它走出羊圈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因为那不过是一只羊,一只羊被杀时除了咩咩地叫唤两声也没有什么,不像是狗,你必须把它的嘴紧紧地系牢,要是牛马这些大牲畜,你还要利用它对人的信任,假装给它喂草饮水,然后冷不丁朝它面门上猛砸一锤。
这只叫波帝的羊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它一直走到那口大锅前面,突然大吼一声,一头抵翻了那口大锅,锅里的汤水泼溅一地。人们一下子被骇住了,直到波帝冲出大门,崔九才突然明白过来,朝人们喊道:快抓住它,它,它疯了。人们回过神时,波帝已经跑出了崔九家的育肥场,跑进了村北的芦苇荡。出了村往北不过四五里路,便是黄河入海口几百万亩的芦苇荡、柽柳林。
当地有一种说法,谁家养的生灵疯了,这家人要交霉运的。崔九请来“一算灵”给算了一卦。“一算灵”说,无妨,无妨。波帝不过是一只羊,羊的气数最短,也只有一命,死了也就死了。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就到叉路口烧一烧纸。崔九千恩万谢,第二天,就去烧了纸。第三天,崔小学突然发起了高烧,打了三天吊瓶竟然没有退烧的迹象。更奇的是,小省出去小解听到了羊叫声,自此一到夜里便咩咩地叫唤起来。
崔小学受了惊吓,让村东头的神奶奶叫了两天烧就退了。小省的病却是请了神奶奶的师傅也不曾看好。
神奶奶的师傅沉吟半晌说,你家女人的病到该好的时候便好了。崔九愣冲冲地说,你这话是啥意思?神奶奶的师傅依然不愠不火道: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领悟吧。
小省一病便是半年。病好之后,崔九辞了村支书改行种起了蘑菇。乡里知道后多次派人做动员工作,崔九只是一个劲摇头,再要劝便躺倒地上口吐白沫,像得了羊瘟。乡里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崔九辞去村支书这件事,被人们议论了很长一阵子。人们私下里说,波帝是一只神羊,小省是神羊附体。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们说,毕竟羊也有一条命啊,人还不是牛啊羊啊托生的。听了这话,那些干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营生的手都有些发软,再干那些勾当时,便失了从前的得意与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