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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已过了二十多天,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他才慢悠悠地买了车票往家赶。在车上他却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是她马上要到外地演出,不能等他回来了。他一听就有些生气:“要外出你早说啊,我说不回来你非让我回来,我现在在车上,你又走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满是歉意:“小原,对不起,才接到一单演出。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我最多一周,不,最多五天就回来,冰箱里有我买的你爱吃的菜,还有冰淇淋……”他不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什么演出这么重要,非去不可?她当自己还是二十年前川剧团里的台柱子?现在的她,说好听点儿是个体演员,实质上就是个四处跑场的江湖艺人,少唱一场多唱一场又有什么关系?
二十多年前的妈妈是小县城里的名人,数次参加省戏剧调演,捧回两个金光闪闪的奖杯,一口花腔不知迷倒了多少老少戏迷。可是,正当她到达事业的顶峰时,流行歌曲和劲舞却一天天占据了大大小小的舞台,她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落,一年里演不了两场戏,最后每个月只能拿一点儿生活费闲在了家里。她那一阵子自然痛苦,可唱不成戏倒是其次的事了,更重要的是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窘境。他一天天长大,吃的穿的自然少不了,上学的学费也一年年涨起来。为了生活,她先是和爸爸开了个小店卖杂货,可两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干了半年反倒欠下几千块钱的债。她又想凭着自己的好嗓子去酒吧唱歌,但她毕竟已是上岁数的人了,和如今的时尚也不合拍,唱了一阵子便没有了舞台。也就是在这一年,爸爸去了广西一个朋友的公司打工,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而她成立了一家演艺公司开始四处演出。所谓的演艺公司,人数最多时加上她自己一共也就七八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套音响、一些自备服装和一辆二手小货车。他们的演出市场锁定在县城及邻县周围的区乡。这个市场,大的演出团队是看不上的,地方偏远,挣不了多少钱,况且去这样的地方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儿,不到两年,他们的演出在许多地方就受到了欢迎,收入自然比以前好了许多。妈妈很是得意,仿佛回到了以前自己最红的那个时候,外出越发地频繁起来。
他知道爸妈的辛苦,但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委屈。爸爸自然是常年在外,而妈妈也不定时地在外演出,有时两三个月见不到她一面,高考时,还是远在外地的爸爸请了假回来陪在他身边。虽然考上大学后,新鲜的课程、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让他平日很少想起父母,可假期来临,同学们都急切盼望回家的情形,也深深感染了他,巴不得一步就回到妈妈身边。当他兴冲冲地回到家,却只看到妈妈留在桌上的纸条,说爸爸要加班不回来了,现在又正是演出的旺季,她不得不外出了,过年时她会尽量赶回来。可那一年的春节,他一个人煮了一袋速冻饺子,看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看着别人的团圆与热闹过了一个年……
今年暑假,他先就做了不回家的打算,还特地找了份零工做――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待在学校好。可妈妈却想他了,一再要求他回去。上了车,却接到这样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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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家里待了几天,老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要回来,可总不见她回。日子过得有些无聊,恰好过去中学时的一个同学打来电话,邀请他去乡下家里玩,于是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来到了同学家。白天,他和同学下河游泳、钓鱼,晚上将凉板床搬到院坝里,四野的风就是天然的风扇,看着头顶硕大而繁密的星星聊着天,真是快乐得很。第三天中午吃饭时,同学接到一个电话后说自己小学同学的爷爷去世了,按规矩得去送份礼。一听是这样的场合,他不太愿意去。同学说,老人家九十五岁过世,在我们这里称为喜丧,丧家希望参加丧礼的人越多越好,因为这表明逝者在人世做下的善事多结下的善缘多,所以十里八乡只要沾点儿亲的人都会去。你就当去体验一下我们这里的风俗吧。
坐上摩托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公路上跑了近四十分钟,来到了目的地。
主人家早设好了灵堂,离得远远的就听见惊天的哭声。他随朋友进门向主人致礼,看到堂前跪着一群人正放声痛哭,最奇怪的是领头的那个女人,头扎白绸,身穿白缎孝服,手里还居然握着一个话筒,仿佛是一出剧里的女主角,不停地像唱歌一样哭诉着老人生前的故事,声音凄切高亢,却又情真意切,不由外人都跟着掉下泪来。朋友小声告诉他,那是主人家请来的专业哭丧人,这个女人远近闻名,谁家能请到她为自己去世的家人哭一场,是很有面子的事。在专业哭丧人的带领下,灵堂里一直哭声不断,直到晚上八点,哭声才渐渐止住。同学告诉他,好戏就要开始了。
果然,吃过晚饭,人们自动地聚集到了早已搭好的一个塑料大棚里,大棚像一个大大的蒙古包,里面拉上了电灯,还摆上了一套音响,像是要演出。他正纳闷儿,强劲的音乐突然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白幕布后跳了出来,跟着音乐唱起来,周围的人合着节拍拍着巴掌……
这叫丧礼吗?他吃惊得很,而且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好熟。同学说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白天的哀伤表明家人对逝者的思念,从现在开始,家人和来宾应该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样子送老人上路,这样老人才走得放心走得顺畅。这唱歌的女人,也就是刚才哭丧的女人呀。人家歌唱得好,那是因为人家受过专业训练。听说原来是唱川剧的,还到北京演出过呢,后来剧团解散了,不得已才搞起了这个。平日里谁家结婚、孩子过满月、老人过生日都请她的戏班子捧场,甚至有的村里搞选举也请戏班子造声势呢。专业人士毕竟是专业人士,哭丧都哭得很有水平,感情、声音都拿捏得特别到位,和半路出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同学的话让他心惊胆战,心里说着不可能,可台上表演的女人却越发有了熟悉的样子。歌曲唱完,女子停下来,他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妈妈!
血轰的一声涌上了他的头,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对同学说出去透透气,跌跌撞撞地出了大棚,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看着头顶硕大的星星,泪哗地落了下来。那个曾在舞台上演过公主小姐、富贵夫人,一向雍容华贵的妈妈,怎么可能一身孝服跪在陌生人的灵堂前哀哀切切,在这个乡间的小棚子里又唱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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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相信这几年来,妈妈告诉他在乡下演出就是这样的演出,他上中学的费用上大学的费用,都是妈妈这样哭出来的、唱出来的。他想起刚才随着人群往大棚里走,看见身穿孝服的妈妈坐在屋子的一角,由主人陪着在吃晚饭。他只看见她的背影,那个背影写满了疲惫。她整个人要往下坠,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头,另一只手端着杯子不停地喝水,饭却很少吃。想到她刚才又唱又跳,似乎精力无限,他不知道她是靠什么支撑着。先别说她这几年吃过多少苦吧,单是从那个灯火辉煌的剧院到这个塑料大棚,她该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磨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擦干泪水站起身走进了大棚,走进人圈中,从妈妈手里抢过话筒说:“你声音都哑了,先歇歇,我来帮你唱两首。”妈妈差点失声叫出来,最终却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看她,只是随着音乐节奏卖力地唱起来……
演出终于结束,主人家的大孙子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放进了妈妈的手里说:“谢谢你,也谢谢那位小兄弟,我非常满意……”
同学挤到他面前,笑着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我同学一家特地准备了一桌菜,一定要留你喝杯酒。”他说:“不必了,我这就向你道别,我要和他们一起走。”他指指正在将音响搬上车的妈妈和两个搭档。同学吃惊地看着他:“你还唱上瘾了?”他平静地说:“她是我妈妈,我得帮她。”他不看目瞪口呆的同学,径直爬上了那辆小货车。
小货车里,妈妈的泪水早弄脏了脸上的妆容,她抓住他的手哽咽着:“儿子,妈妈是不是给你丢了脸?”不等他说话,妈妈又急急地说:“我原来也抹不下面子……记得第一次替人哭丧后,我回到住处一个人又哭了半夜。我真不明白,我练了二十多年的功,在规规矩矩的剧院里唱了那么多年的大戏,居然会落到这个地步……”她的泪又滚落下来,他的泪也涌出来,她努力露出笑容,“可哭过一场我想通了,公主王孙还有落难的时候呢,我就当自己落了难,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养家,不应该是丢人的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