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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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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患者在与肺癌搏斗四年后,离开了人世。患者的丈夫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用自己深切的爱陪伴妻子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这位患者的病况让人非常心疼:癌细胞扩散到她的脑部,尽管接受了全脑放射治疗,但病灶仍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使她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虽然妻子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但丈夫仍然握着她的手,坚持对她讲话。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哪怕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反应都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快乐和满足。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一直照顾着妻子,直到她病逝。一个月后,我打电话给他,想知道他能否适应一个人的生活。这位先生告诉我,他非常想念自己的妻子,很高兴能够在过去的四年里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直到妻子的最后一息。

在这个充满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的年代,我很荣幸作为医生,能在死亡与疾病间,目睹这样的一份份真情挚爱。

癌症的存在让我们更能穿透世事,去看人们的内心深处。

对于患者而言,被诊断出癌症的那一刻,恐怕是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我的很多患者在多年后,仍然清楚记得当初被确诊时的内心感受。有时,在情感与理智之间做出抉择是非常困难的。

现代医学在癌症治疗上的进展已经大大提升了治疗的临床效果。比如说,有一种叫做胃肠基质肿瘤(GIST)的非常罕见的癌症,在过去,我们把所有源于肠道的癌症统称为“软组织肉瘤”。我依然记得,那段非常害怕面对肠道软组织肉瘤病人的年代,我们只能求助于毒性高、但疗效低的化疗药物来控制癌细胞的扩散。就算竭尽所能,癌细胞一旦向肝脏转移,罹患胃肠基质肿瘤的平均存活时间只有半年到一年。后来,研究人员发现,在这些癌症患者人群中,带有一种被称为c-kit的癌症基因,带有这种基因的癌症便称为胃肠基质肿瘤(GIST)。2001年,一种名叫Gleevec的新药问世,并且被批准作为治疗胃肠基质肿瘤的临床药物。患者每天服用四颗Gleevec,肿瘤真的就如同放在热板上的冰淇淋,化为液体。只要患者持续服用,就能有效控制肿瘤。不过,一旦治疗中止,肿瘤就会卷土重来。因此,患者只要能负担得起治疗费用,就能安稳地存活五年以上。但是这个疗程每个月需要花费4,500新币(约合22,000人民币),有许多患者根本无力负担如此高昂的医药费。在很多这样的案例中,为人子女者,真是痛苦的折磨:为了让你的父母活下去,你要去乞讨、借贷、甚至盗窃吗?你要把原本计划留给儿女的房子卖掉,而维持父母的生命吗?

这是非常残忍的问题。更为困难的是,就算有最好的治疗与药物,患者终将面临死亡。

一个癌症患者告诉我,癌症是一个温和的疾病,因为它让你有时间说再见!对病人来说,迟早会因为身体太虚弱而无法承受治疗,或是每种有助于控制癌症的药物都试过了,但是一切都收效甚微。

对我来说(并非所有的医师都是如此),告诉病人没有能进一步治疗的办法远比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罹患癌症更加困难。当我们告诉病人他们得了癌症,接下来往往就开始规划治疗方案,努力帮助他们迎战癌细胞;然而,当我们面临无药可给、只能维持的时候,我们根本是在对他们宣告癌症已经无法战胜,他们所能做的惟有等待死亡。不只一次,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患者会反驳说“等什么?等死吗?”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告诉患者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是很困难的。没有“最好的”的方式来传递这个最坏的消息。患者回应这个消息的方式,取决于他对待生死的人生态度。信不信由你,当有些癌症病人听到他们早已别无选择之后,反而感到如释重负。

对于病人家属和他们所爱的人,“至死不渝的爱”与“难分难舍”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何去何从,最终取决是否着眼于病人的利益。这听起来太过直白,但是,真爱往往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