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 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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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我去火车站送一个朋友。他从北方来，披一身风雪来看我。

彼此有十年没见面了，之前，我们都想象着见面时的热烈。可那天一见面，连一个拥抱也没有。我们都有些拘谨了。我们相处了三天，喝了几次酒。三天后，他说，那边事很多，电话里几次催促了。我没再挽留，这个时候，稍微一点客气就显得虚伪。

三天里，我们谈的话题，就是拼命怀旧，在往事里捕捉那一丝如烟的温暖。而眼前的生活，似乎渗透不进去。第三天，我和他坐在一起，都默默无言了，恰好一个人过来打破了这沉默，他提出，晚上请我吃兔肉，顺便把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叫上。我说，好啊，太好了。

那天晚上，我和这个平时交情并不深厚的朋友，交谈得很欢，无意之中竟冷落了北方来的朋友。但我确实不知道怎样找话题和他交流，便回头往他碗里不停地夹着红烧兔肉。我发现，这十年光阴，像一条大河将我们生活的世界隔开，我们在遥遥两岸行走，打着手语，只有按照想象，去猜测那手语里的意思。

他走的那天下午，是坐火车走，他说，想看看沿途风景，串起一些回忆。他不是很忙吗，干吗要坐火车，我也没再问。我提出，去火车站送他。他说，好吧，那打扰你了啊。他这样客气的一句话，让我心里突然有了难受。

我叫了车，一同和他去火车站。到了火车站，人很多，想起一些送别场景，应该是很感人的。于是我做出依依惜别的样子，握住他的手说，下次来啊，我好好陪你玩几天，我们去看看你在乡下的老屋。——我说完这句话，才想起，他乡下老屋，几年前就已灰飞烟灭，那里建起了工厂。拆他老房那天，我按照他的叮嘱，去为老房拍几张照片给他发过去。拍照时，有一只青蛙正逃窜，它鼓起眼睛愤愤瞪我，感觉我就是那个让它失去家园的人。

要上火车了，他这几天默默堆积在心的情感也上来了，猛地一下抱住我，是难舍的心情。他望着我说，你下次来北方，一定来我家啊。我点点头。我想起两年前的秋天，路过他所在的城市，我半夜起床打开地图，用手指摩挲着他家的方向。我走到窗前，窗台上有霜，望着他家方向的阑珊灯火，心里微微浮起暖意。我没去看他，就这样和一个异地城市、陌生旅途擦肩而过，按照自己的想象去探测一下人生，是我想要的一种生活。

火车轰鸣，徐徐开动了。看见他在窗前挥手，我想起看过的一个黑白电影里的画面，也是送行，那男人追着火车上的人跑，火车上的人，已掏出了饼子开始吃，一只虫在窗前爬着，它也要去远方。

送走了朋友，我往回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瘦高男人，他站在铁轨边抽烟，风很大。这时，他猛一回头，我差点叫出了声，那不是龙老三吗！一个生活在本城的男人，我青年时代打得火热的一个朋友。龙老三好多年前就开始吃素了，我想起他开始吃素时，站在猪圈旁忏悔说，这下，我可以问心无愧面对你们了。龙老三也认出我了，他朝我慢镜头一样缓缓走来，递我一支烟，拍着我的肩膀说，老朋友，是你呀，我们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我看见，龙老三两鬓发白了。

晚上，我和龙老三就在火车站旁一家小餐馆里叙旧，我们谈得很欢。十多年了，我们都没去打听对方，也没找到一个恰当见面的理由，甚至以为早消失在这个城市。这一见面，却没有陌生，我们都是在同一个城里，呼吸着西山上草木送来的芬芳。

龙老三说，他也是来送别一个朋友的，朋友走了，他就去铁轨旁抽抽烟。龙老三怔了怔说，他看见铁轨也老了，生了好多的锈。